桂林山水,清丽秀美,寰宇无双。其山往往平地拔起,千姿百态,山多有洞,洞幽景奇;其水总是蜿蜒曲折,明洁如镜,沿江数峰,鬼斧神工,自古就有“桂林山水甲天下”之美誉。
时维九月,深秋时节,群山已被暮色遍染,霜林迷醉,落日熔金。
在这暮色苍山间流淌着翠色的江水,宛如青丝罗带,萦绕着碧玉篸般的两岸群山,若隐若现,蜿蜒向南。
此时已是傍晚,江国寂寂,只有秋虫若有若无的鸣声。遥远处忽而传来人语,伴随着舟筏一类行驶时特有的撑杆拍水声,落在这山水间显得分外清晰。随着声音渐响,两岸苍山之间,只见一老一少撑着一条竹筏迤迤然而来。
老者年约莫五旬,身形魁梧,粗犷的脸上双目有神,精明能干;少的那位则体态单薄,唇红齿白,容貌间隐约与老者相似。
“大伯,这山水的风光真乃人间绝色,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这秀美山川到了傍晚,太阳快落山竟还有这般景致。”少年赞叹道。
“文皓啊,你只顾着欣赏着山水风光,哪里知道这山水之间隐匿着什么凶险,桂林地扼湘桂,远离大城,这里自古以来就是强人悍虏出没的地方,这些江流沟壑间不知留下了多少行商、旅人的白骨”。老者一边撑着长竿一边看着身侧的少年叹了口气。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文皓想起了什么,摇头晃脑地喃喃道。
“傻小子,你又在发什么痴”,老者瞪起了双目。
文皓吐了吐舌头,说道:“这是宋人辛稼轩的诗词,意思是江水从郁孤台下流过,它在那里见到过多少痛苦流离的往事,无言流觞的江水里溶进了多少心酸血泪。”
“年纪轻轻,你懂个屁!谁愿意大半夜在这阴冷的江上撑筏赶路、迎风摧眉,不就是为了送你去参加考核,求一条养家糊口的谋生之路么。”
少年无言,看向前方渐渐消隐在暮色中的远山,眼眸中泛起了异样的色彩。
时间倒推回三天前,同样如水的夜色中。
这时文皓所在的村子里,袅袅的炊烟已经消散,降临的夜色也宣告了一天农家生活的结束,村子里大部分人都已入睡,四围渐无人声,良久方才听到远远的一两声犬吠。
是夜,文皓家里破天荒燃起了家里过年时守岁才用的油灯,因为,家里来了一位贵客。
这位贵客正是他的大伯,文皓父亲的大哥,这位贵客听说在静江府兴安镇某处大客栈里给人当掌柜,事务繁琐,往往三五年才回来一趟,文皓长这么大,总共也就见过他三次而已。
这位大伯神通广大,精明能干,文皓大哥在静江府里给一位牌头当学徒的差事就是上次大伯回来时许诺介绍的。大伯还经常托人给文皓父母捎带一些城里时兴的吃用东西,因此文皓对他印象极好。
如今,大哥已成为了一家人的骄傲,年纪轻轻就在静江府衙门里谋得了一份差事,虽然只是学徒,可干着捕快的差事,每月底总能挣下二十余个铜钱。每每大哥回家,给父母带来吃穿用度的家用,给文皓带来城里新鲜的玩意儿,左邻右舍传递来的羡慕神情总能叫文皓父母神采飞扬,文皓虽小,也歆羡不已。
可是,文皓并没有身具大哥文华那般强壮的体魄,不易像大哥一样被衙门看中,因此他每日在农活之余喜欢在树下翻看家里留下的几本诗书。这在主业是昼夜在农垅田坎边劳作不息的乡间,无疑是个异类,加上文皓体态颇有几分单薄,性子又有几分内向,以至于村子里与文皓同龄的孩子总喜欢对他大加嘲讽。每每他在树下摇头晃脑诵读诗书时总能听见同龄的孩子也在其耳边摇头晃脑地朗诵道:“小文皓,志气高,来年进京去赶考。高中状元做阁老,谁知是梦乐陶陶。”这在文皓小小的心里原本升起来准备着来年到相邻的镇上考个秀才的念头就此熄灭。
没曾想,大伯这次回来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从他与父母的秉烛夜谈中,文皓大概听到,大伯所在的客栈,其实并不是看上去那般寻常的吃饭住宿之所在,客栈的背后隶属于桂林静江府这带武林上颇有威名的江湖势力——风雨盟。这个门派有内外之分,内门的子弟们专事武学修炼,外门的执事们则负责供应内门弟子们武学修炼所必须的吃穿用度和江湖情报搜集。
就在半年前,为这个客栈辛苦奔劳十余载的大伯终于被风雨盟相中,成为了负责后勤保障的外门执事,有了一定的话语权,可以推荐八岁到十二岁的孩童去参加风雨盟招收内门弟子的考核。
多年来忙于酒家琐事的大伯膝下并无儿女,想到六年一次的风雨盟招收内门弟子的考核即将开始,精明能干的大伯自然想起了自己的小侄子——文皓。
一向老实巴交的文皓父母并没有听说过什么江湖门派,什么武林情仇,只是大体上知道儿子这次跟着大伯去参加考核,如果能够成为内门弟子的话以后可以吃喝不愁,即便考得不好,一旦与风雨盟混个脸熟,能够得到赏识成为外门弟子,辛苦几年,当上像大伯这样的执事,每月管吃管住,竟然还能结余出一两多银子!
当了解到这个身体单薄、看起来远没有大儿子出息的小儿子竟然能有这般惊天的际遇,从此有望成为体面人,二老欣喜万分,母亲不住口的答应着“只听大伯吩咐”,父亲略有城府,唤来文皓问问他愿不愿意。
文皓顾不上自己其实并没有身强体壮这个现实,也不管自己是否适合修炼武功,他立刻答应了大伯的邀请。
在他看来,哪怕没有被风雨盟选上,这趟远行也充满了乐趣。当夜,文皓简单收拾了行囊就很快跟随大伯出发了。
时间再回到现在。
为了赶上风雨盟六年一度的内门弟子考核,这一老一少在漓江中连夜撑筏赶路。
此时,月上枝头,夜半风寒,白蒙蒙的清辉铺满了墨绿的江面。突然,二人听到远处的浅滩边传来劳鸦聒噪的声响,撑筏的大伯不由停下了手里的竹竿,怔怔说道:“今晚有毛月亮,老鸹子又怎地叫得如此凄厉?”
“前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文皓同样翘首望去。
大伯撑起竹竿循声觅去,好在来声处不远,顺着水流,竹竿几个起落就来到了浅滩边,顺手将固定竹筏的油绳系在了浅滩芦苇中的一株小树上。
“你在竹筏上候着,记得看紧绳子”大伯慎重地转头叮嘱文皓,提过竹筏上的油灯,一闪身钻进了芦苇丛里。
文皓依言在竹筏上等着,渐渐听不到大伯的足音。等了一阵子,月上中天,白茫茫的月色映在江上有点瘆人,远处隐隐又传来野兽啸月的嘶吼声。
文皓听得心里发毛,感到说不出的恐惧,再也不管大伯刚才的嘱托,紧了紧栓住竹筏的油绳,深一脚浅一脚地从大伯刚才行经的地方走过去。
拨开大半人高的芦草,文皓艰难地行走着,走了半晌,前方出现了一片空地,眼前豁然开朗,也看到了大伯和他举着的油灯。
定睛一看,文皓顿时惊得一佛升天二佛冒烟。
只见大伯前方的杂草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身着道袍的尸体,个个均是面目狰狞,尸首分离,早已没有活人的气息。其中一具尸体竟诡异地从头到脚被直接劈开,肆无忌惮流淌一地的稠血被江上的冷风吹得黑紫冷透。
“吊你公龟!!”怔了半天,文皓终于能够说出一句话,随即就是一阵目赤失神。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坐倒在地上,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件东西。
被文皓这一声惊呼吓到的大伯,才注意到文皓也跟着来了,立刻紧张地转过身来,用手紧紧捂住文皓的嘴,轻声说道“不要叫那么大声,当心别人还没走!”
不愧是行走过江湖,见过了大风大浪,大伯这档口竟还能保持镇定并抱起已经手足无措、动弹不得的文皓,一矮身从来时的地方一步一步慢慢退了出去。
在历经了刚才一顿惊吓后,这一老一少再不敢多留,大伯撑起竹竿匆匆顺流向江心划去。
文皓掏出刚才撞在腿上的那件物事,只见那物入手阴凉,借着月色,凝神看去,原来是一枚白玉牌子。玉牌上面雕满了奇异的花纹,其中一面中间刻着“伏波”两字。
文皓很想弄清楚这里刚才那片浅滩里到底发生过什么,手里这看起来质地不错的玉牌究竟又是什么来路。可看到大伯紧张的神色,明白当下不是细谈这些的时候,于是也紧张地抿住了嘴。
两人再无来时一路前行欣赏漓江沿岸景色的轻松心情,当夜只顾赶路,更无二话。
文皓躺在竹筏里,听着竹竿击水压浪声,攥着手里冰凉的玉牌,回想起一路来时的经历,在这竹筏一摇一摆间竟然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天已浮白。
两人终于来到漓江源头——兴安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