馄饨刚包完,正在书房说诗和格律,和彤槿相处久了,大家相互学对方一些惯用语,彤槿的言语,赵媜和黄黎雪也慢慢能听懂点点了。
门口厮儿王全收了帖子,报与彤槿。取过一看,却是十三人联名的帖子,相约癸酉日酉时移玉钱塘门外西湖宋五嫂酒家外画舫中雅聚。看落款署名,王十朋字龟龄、林外字岂尘、黄敌字常龙、梁克家字叔子、丁时发字子章、缪从龙字云叟、王质字景文、王阮字南卿、黄闻字必明、黄涣字有吉、朱藻字元章、唐仲义字与和、木待问字蕴之。
飨食后,有孚、公亮、公著、抗孙从太学赶来知会消息,说是太学上舍生要来替太学内舍生们出头:李建生怂恿了泉州乡党林外、梁克家;木待问更是怂恿了去年新科状元,现在授职承事郎特遣绍兴府签判的温州乡党王十朋;还有个唐仲义他们兄弟也是以前去过王舍人家宴乐……看样子,再约斗一场诗是在所难免了。
与四人别过,回到书房,赵媜、林瑆彣、黄黎雪跟到书房问情况。
“我这是捅了马蜂窝么,一窝子上舍生,三个状元一个探花,”这次,这里面不少人竟是王昀知道的:“王龟龄是上一科状元,上一批太学生中最负盛名的上舍生,按说两优释褐应该不是问题的,这次应该是改授官职途经临安;林岂尘就是《题临安邸》山外青山楼外的那个……”
林瑆彣惊到:“林升!”
“不是林升,你看他落款落得潦草,其实是林外。以前专门就这事勘校过他的诗,他是下一科进士。”
“下一科?”彤槿迷糊了,“不是还有两年才试么?”。
“嗯,下一科,”王昀指着帖子如数家珍,“绍兴三十年庚辰科,状元是这个梁叔子,探花就是这个丁子章,其实他俩只是考中第二第三,因为考第一的已有官职,按例让出榜首;还有黄常龙、缪云叟、王景文、黄必明、黄有吉、朱元章、唐与和都是庚辰科进士;黄敌名字不好听被官家当场给改了,唐与和他大兄与陈同甫争官伎……”
“陈同甫?”林瑆彣又吃一惊。
“嗯,”王昀转头道,“就是那个小辛的好友陈亮陈同甫。陈同甫过境台州时,唐与政知台州设宴招来官伎款待,陈同甫看上了一位想找唐给落籍。回去后唐问官伎时顺带损了陈几句,官伎就不干了。于是陈同甫怂恿朱熹朱元晦收拾唐与政,朱熹抓了跟唐与政私交甚好的另一个官伎严蕊,拷打得死去活来,最后幸亏岳飞岳鹏举的儿子岳霖岳商卿解救……”
“怎么捅的这么大一窝马蜂啊?”林瑆彣转回了话题。
“彤槿,”王昀把目光转向彤槿,上上下下一打量改用普通话道:“身材好,容貌也姣好,琴棋诗书画歌舞茶样样精通,这可是朵鲜花啊。”
“活该。”赵媜幸灾乐祸。
“叔,”黄黎雪却乐呵呵,“加油,我们看好你。”
“潇湘先生,”彤槿惶惶不安,“奴婢是否做错了甚?”
“没甚么,”王昀淡淡回道,“谁怕谁,不就三科状元和一窝子上舍生么。”
“先生可有成算?”彤槿小心翼翼问道。
“这里面好几个人的诗词我都看过,”王昀闭上眼,“不过大多不记得,只记得王龟龄、林岂尘两三首。”
“那岂不是……”彤槿的声音颇有些紧张。
“不怕,”王昀安慰道:“写得好的诗词,我看一遍就能记得,记不得的那是因为看了没太多感觉……”
“你又吹,”林瑆彣打断王昀,旋即转向彤槿问道,“彤槿妹妹,上舍生如何?”
彤槿回道:“太学生举国仅取七百,各上中下郡优选各得二十、十五、十人额来试外舍,每年混补亦有五六千秀才来临安试外舍;外舍生每年积分最优百人及当年公试第一第二,过得校定才入得内舍;内舍生中一年一校定,两年一公试,取三十人入上舍;上舍生中但凡品学两平及一优一否,列为下等,免解试;品学一优一平列为中等,免解试类试,直赴殿试;品学双优列为上舍上等,两优便可免试释褐授官,视同状元……”
“那么厉害,”林瑆彣怯声道,“却怎生是好?”
“要不,奴婢再去找殷莲……”彤槿说完便转身欲出门。
王昀一把拽住衣袖,道“听话,别去。”
一早,彤槿正在安排洒扫院子,殷莲自己却寻了来,一同来的,有两个女使,还有一个约莫六十岁的下人,候在门头。
原来壬申日正是中元节,每逢这天黄昏,殷莲都会寻了彤槿出去放荷灯,这次却是买齐了物事来先和彤槿一起做荷灯。
中元节,有盂兰盆会,寺庙间人山人海。家家户户都要打扫干净房屋厅宇,设供桌祭祖,请出祖宗牌位,从七月半直到七月三十,晨、午、昏,供三次茶饭,有先人画像的,也要请出挂起来,还要烧纸衣……祭拜时,依照辈份和长幼次序,给每位先人磕头,默默祷告,向先人汇报并请先人审视自己这一年的言行,保佑自己平安幸福。
华夏之民,自古敬祖宗畏天地鬼神,天地鬼神虽非客观存在,但人若对某事某物常怀敬畏之心,则为人行事断不敢恣意胡来;人若在世间没有了敬畏之心,世间便无事无物可对其遏制,则容易失控,做出些倒行逆施的事来。这点,从历朝历代帝王身上最是体现的明白:隋炀帝、唐太宗登基都悖弃人伦,但唐太宗怕直谏之臣,对民常怀敬畏之心,所以成就一代明君;宋太祖怕史官,对舆论、名声常存敬畏之心,所以也成就一代明君;昏君和晚节不保者,则都有惊人的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