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刘三再度醒转过来,眼前朦朦胧胧的,是一张丑脸,另一张脸却是美艳如花。见刘三醒了过来,那丑脸大笑道:“我就说么,我大哥决计不会死!”原来竟然是那久已不见的盖问天!
另外那张脸便是紫儿了。只见她眼中泪盈盈的,腮边还挂着几滴泪珠,见刘三醒过来后,虽是担心,但满心喜悦不寓言表。
刘三挣扎着道:“盖大哥,紫儿,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你们怎么在这里?”
紫儿道:“我们昨天白天本来在武昌城中,结果被官兵们给赶出了城,便在这里暂时落脚。昨晚正准备歇息,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叩门声,开门一看,便发现你躺倒在门边。姑父想要去追,被姑母给止住了,说,那人送你过来,定是一番好意,既然人家不肯以面目示人,也就不用勉强。”
刘三躺了下来,半响才道:“我知道是谁送过来的。只是你们怎么来的武昌?”
紫儿道:“你我那日到了无锡,我便从家中跑出来,半路上就遇到了姑父和姑母。他们本来是想去江阴找戚爷爷抗击清兵的,听我说这江东到处都有满清鞑子的走狗,四处游说各路英雄豪杰投靠清廷,姑父听了很是生气,便一路跟踪,从无锡、南京、九江、再到铜仁,一路上被姑父消灭了几队,最后跟踪一队人到了武昌,只是那队人中有个人非常厉害,连姑父也只和他打了一个平手。”
刘三叹道:“这满清走狗,一天比一天多,你今天杀一个,明天他再派一个,杀是杀不完的。何况如今大明官吏、各位将军,以及江东、江南家大业大者,心怀二志,皆欲降清以保身家性命。唉,实在是让人无言!盖大哥,和你交手的那个高手难道你不熟悉么?”
盖问天道:“是谁?我认识的人可没几个。”
刘三道:“便是跟我们在西域结识的谷寒,现在叫杨孤寒!”
盖问天一拍大腿,道:“难怪!那人通常蒙着面,但我总觉得他武功招数有些熟悉,原来竟然是他!听紫儿说他是投靠了清廷,甘当鹰犬走狗,难怪也在江东、江南四处活动。”
刘三叹道:“人各有志,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只是他早就知道你们落脚在此,若是欲对你们有所不利,你们只怕是防不胜防。他并未如此,只是怕还顾及着以往的情面。但大家在敌对阵营,只怕到时候会身不由己。总之,这个地方是住不得了。”
紫儿道:“姑母目前正在外探听消息,回来后大家商量商量吧。”
说话间,一个民妇挎着一只竹篮,从门外进来。紫儿笑道:“这不,说曹操,曹操就到!”
刘三挣扎着想要起来,向这民妇行礼,却被她轻轻按了下去。只听她道:“少侠身负重伤,不必起来。”虽然只见她脸上污浊不堪,瞧不出本来面目,但只需瞧见那双眼睛,便知道是个风韵绝代的美人。
那少妇若即若离地斜依在盖问天身上,盖问天也是温柔的捏着她柔若无骨的手指,目光中满是怜爱。刘三忍不住道:“盖大哥、盖夫人神仙眷属,委实让人羡慕。”
那少妇噗呲一笑,道:“你这位兄弟,可真会说话!”盖问天也傻傻地笑了几句。
盖夫人用手捋了捋鬓边的乱发,模样甚是娇羞。只听她道:“好啦,说正事!沿途都听人说昨晚武昌大营中闯进了奸细,这些官兵借搜查奸细乱党为名,在武昌城中杀人放火,如今武昌城已是一片废墟。左良玉今天清早在城外设坛祭旗,与诸将歃血为盟,然后十路大军纷纷登船沿江而下,船队长达两百余里。”
紫儿一声惊叫,随即捂住了嘴。
刘三诧异道:“怎么,左良玉没死?”旋即知道自己说漏了嘴。
盖夫人望着刘三道:“左良玉怎么会死?少侠昨夜莫非是……”刘三闭目不言。盖夫人和紫儿冰雪聪明,一听便就明白。盖夫人暗自庆幸道:“好险!”
盖问天摇头道:“你们说的是什么,怎么我听不明白。”
紫儿道:“姑母,昨晚师傅就是被我们跟踪的那个满清高手送回来的。师傅说这个地方住不得了,姑母你说怎么办?”
盖夫人很是诧异,这刘三怎么又跟满清高手混到了一起,真是让人不可思议。便望着刘三道:“既然少侠这么说,我们就走吧,只是不知去哪儿方好。”
刘三道:“如今这湖广马上将成为战场。待左良玉大兵一到,江南、江东必定也是烽火连天。史阁部目前在扬州据守,那里应该相对安全,我们还是去扬州吧!”
众人应诺。盖夫人道:“只是现在沿江的船只都让左良玉搜刮一空,刘少侠行动不便,我这就去寻一辆马车,先走陆路,只是鞍马颠簸,不得已要委屈少侠几日。我料左良玉的兵定会从九江登陆,我们到了九江对岸,便寻船只顺流而下,走水陆当要安稳一些。”
刘三见盖夫人片刻便将事情安排得如此妥当,对自己也是悉心关照,心中暗是感激。
左良玉斜躺在塌上,胸口如刀绞般的疼,稍有气喘,便咳出鲜血。柳敬亭、黄澍等悉心在旁照料,其余将领皆在各军中,指挥各部水陆并进。
左良玉剧烈地咳嗽,喘气不停地道:“湖广总督何腾蛟上船了么?”
左梦庚道:“他不相信太子密诏是真的,又担心我军到了江东,会让清廷趁虚而入,不肯上船,儿便下令让几员将把他架到了船上。”
左良玉点了点头,道:“他是必须要去的!倘若连他都不来,别人便不相信我这奉太子密诏,兴兵清君侧是真的了!中军目前到了何处?”
黄澍上前,道:“船队已到江西境内,前面不远处便是九江。”
左良玉眯上眼睛,道:“黄大人,中军到达九江,便停下,你替我入九江城,请袁继咸大人来舟中一叙。”
柳敬亭道:“大帅要问罪袁继咸么?”
左良玉喘息道:“总督袁继咸大人是我结拜兄弟,那刺客虽假借替袁大人送信图谋行刺,真信使你们不是寻到了么,此事与袁大人无关。何腾蛟、袁继咸两人都是我过命的交情,他们若不随我一起去,世人便以为有假。所以无论如何要说动袁大人,和我共同起兵方好。”
黄澍道:“大帅放心,船一到九江,下官定凭三寸不烂之舌说服袁大人来舟中共谋大计。如若不成,绑也要将他绑来。”
左良玉摇头,有气无力地道:“袁公与我乃君子之交,岂能如此?你等休得做出那等无礼之事!”说罢双眼一睁,黄澍见那炯炯目光,不敢对视,低头应诺。
左良玉闭上眼睛,忍痛继续休息。
第二天正午时分,中军到达九江口岸,只见江面上全是左良玉的船只,遮天蔽日。
停船后,左良玉才听到禀报,昨晚何腾蛟趁守卫不备,跳下船自杀,四名守卫恐左良玉降罪,也投江而去。夜色甚浓,士兵们下水找寻了许久,但都无果。左良玉大怒,正待大声呵斥,胸中怒火一起,忍不住喉咙一甜,便连咳数声,吐出了几口血。众人慌忙扶住他,唤医官速速疗伤。
各营将领纷纷将船靠岸,黄澍便前去九江城,邀请袁继咸上船议事。其他众将用完膳之后,便齐聚左良玉船上,等待号令。
左良玉屹立在船舷,等待袁继咸登船。柳敬亭低声道:“大帅,非要如此么?这种大麻药虽然能够暂时减缓痛苦,但药效最多能保一个时辰,且对身体损伤甚大。”
左良玉摇头道:“我岂能让袁公看出我身有伤势?如此事必不成。敬亭勿虑,本帅身经百战,这点小伤能耐我何?”
只见袁继咸在黄澍引领之下,也未带侍卫,只在监军李犹龙陪伴下一步步走上了船。左良玉迎上前去,大笑道:“季通,别来无恙?”
袁继咸拜道:“昆山兄,数日前小弟曾有给你书信,不知今日兄陈兵江岸,所为何事?莫非有图于九江乎?”
左良玉挽着袁继咸的手,笑道:“你我如同胞兄弟,我之心意,季通岂会不明白?我宁可负天下人,也不可负袁公。来来来,你我兄弟帐中一叙。”
左良玉携袁继咸进入船舱,两侧众将论序进入。
两人入座后,左良玉道:“兄今日前来,是想邀弟加入我义军,顺应天下民心,辅佐太子、驱逐奸臣,匡扶我大明社稷,袁公以为如何?”
袁继咸拜道:“先帝之旧德不可忘,今上之新恩不可负,昆山兄出此之言,小弟甚是不解,还请示下!”
左良玉道:“实不相瞒,兄今日兴兵讨贼,乃是奉太子密诏,季通请看。”说罢从袖中拿出那块血帕,递给袁继咸。
袁继咸仔细看完血帕,递还给左良玉,道:“南北两太子,天下人皆倾向于北太子为真,南太子为假。仅凭这一血帕,兄岂能以太子事之?”
左良玉摇头道:“季通差矣!南太子倘若若为假,如何会认识卢九德与方拱干?福王不肯让位于太子,便要朝中那些奴才去甄别,他们岂有不知福王的心思?即便是真太子,也不敢相认,皆怕一认便会害了自家性命。单凭福王一人之言,何以能确定太子真假?季通千万不要上了马士英、阮大铖的当!太子为先皇亲骨肉,你我怎能忘了先皇的旧德?”
袁继咸摇头道:“即便太子是真,如今满清窥视于卧榻之畔,公若兴师清君侧,江北震动,如此便陷我大明于覆灭矣!”
左良玉道:“如今朝政皆被马士英、阮大铖奸党把持,皇上便如他们掌中玩物,挟天子而自重,无异于董卓、曹操之流。有此等人专横弄权,我大明危将无日矣!公为天下名士,岂能坐视?兄出兵之时,颁讨贼檄文,字字属实,句句血泪,公可一观,便知真伪。”说罢掏出那三道讨贼檄文,递与袁继咸。
袁继咸阅毕,泣泪横流,不能自已。
左良玉道:“此讨贼檄文,袁公若非有同感,岂会大放悲声?袁公当速速助我,匡扶社稷!”
袁继咸抹泪道:“虽是如此,然左公也需分轻重,李闯、张献忠之流不过流寇耳,而满清则心存灭我大明、占我华夏之野心,以公之睿智,孰轻孰重,岂能不察?公今日之事,不占天时、地利,仅以区区一纸血帕,便率大军东下,天下百姓甚疑,怎可获得民心?袁某不才,听闻左公兴兵之时曾焚烧武昌,屠戮百姓,如此怎可称为正义之师?!”
左良玉叹道:“左某此举,乃奉旨所为,焚烧武昌,无非是不想将武昌留给贼众耳!”
袁继咸离席,叩拜左良玉,然后朝众将环拜道:“我大明百姓,十余年来,深受天灾人祸与战乱之苦。左公为我朝重臣,岂不闻我兆亿百姓,十停之中已去了半数?!公若以天下事为己任,袁某叩拜各位,需以天下苍生为念,万不可再妄开杀戮!”
左良玉离席拜道:“袁公之心,悲天悯人,我等岂有不知?”转过身来,厉声道:“众将听令!”
帐下众将齐齐应诺!
左良玉环顾众将,道:“我等兴正义之师,当行正义之事,以后凡各营部将率众掳掠者、或是约束不力者,休怪本帅军法无情!“
众将服于大帅虎威,皆称诺诺。
左良玉回顾袁继咸道:“袁公,你看这样可好?”
袁继咸拜道:“左帅若有此心,在下岂敢不从?只是此事非同小可,容小弟回营内与众将商议后再做决定。”
左良玉靠在椅上,道:“袁公便请自去,左某在江畔等候袁公决断。”
黄澍数度以目视之,便要扣押袁继咸。左良玉只当没看见,任凭袁继咸离舟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