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李自成攻打北京时，崇祯令太监高起潜去广安门和前门监军。高起潜到了广安门后，见城楼之上兵丁甚少，从宫中分出的四千余名太监，自己城楼上也分到了数百。只是大敌当前，这些太监们什么都不会，正围在一处，听几个士兵正在讲解示范如何放箭、放弩、开枪、放炮。
高起潜叹道：“常言道，临阵磨枪，不亮也光。只是才磨上片刻，这枪怎么能光？被杀光还差不多！”
好在自己的广安门还没有遭到攻击，便也只得由他们慢慢学了。高起潜先吩咐守城军士将城门钉死，然后驱使广安门附近的百姓齐齐上阵，担土垒石，将城门堵得严严实实，方才放心。
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七日午，首先受到攻击的是平则门，彰义门，西直门。其中彰义门外，李闯设座亲自指挥攻城。曹化淳、王化成受命在彰义门监军，面临压力最大。曹化淳先派人奔赴朝中找崇祯要兵，崇祯说兵就只有他一个人了，看他要不要。曹化淳无奈，只得再派出亲信，前往各处未被攻击的城门处讨要援军。
高起潜和曹化淳素来交好，只是自己手中也没有多少可用之兵，见到那些正在学习打仗的太监们，心中一动，便将那几百名太监派了过去，正规士兵，那是一个也不会给他的。
只是其他各门的监军基本上都怀着与高起潜相同的心思。到了三月十八日正午，彰义门的城墙之上，四千多名从宫中出征的太监，从各处前来彰义门集合，居然来了有两千之多。
曹化淳见状，一屁股坐在彰义门城楼的椅子上，叹道：“没有一个正规士兵，来的全是太监，有什么用？我不是要他们来服侍皇上的，是要他们来帮我打仗的！”
王化成在城楼上，从早开始，就一直在喝酒，已经喝得酩酊大醉，摇摇晃晃地说：“好，好，这么多援兵，又可以抵挡一个时辰。”
曹化淳生气地夺过王化成的酒杯，重重地朝案上一顿，酒水四溢，怒道：“王兄，此刻是在打仗，是在拼命！若是和敌军拼酒，只怕是他们被你拼下去了！”
王化成两眼已经是喝得血红，斜眼望着曹化淳，道：“曹，曹公，瞧这模样，你觉得我们能守住么？与其让闯贼杀死，还不如自己醉，醉死，这样便不会疼。”
曹化淳无奈，只得随他。城下却有人大喊：“城上不要放箭，我昌平监军杜勋也，替我唤城上的将军说话！”
曹化淳心中一惊，杜勋不是在昌平战死了吗？哪里又来了个杜勋？将头伸出去一望，那人一见，大喜道：“曹公公，我是杜勋，请你开启城门，我有要事找你相商！”
王化成听到有人说自己叫杜勋，吓得坐立不稳，顺着椅子滑了下来，道：“要死了，要死了，杜勋的魂来了，要，要我等去陪他。”
曹化淳望着那人，确实是杜勋的模样，便喊道：“城门已被封死，你若要上来，只有用绳将你缒上来了！”
左右扔下一根麻绳下去，杜勋将绳系在自己腰上，被拉上了城墙。
杜勋和曹化淳、王化成见过礼。曹化淳道：“杜公公，你可害死我了！若皇上知道我将你缒上城来，老命休矣！”
杜勋道：“曹公公、王公公无虑，我这次进城，就是为了去见皇上。闯王答应了，只要皇上允许他称王，割地西北，大军自然退去。”
曹化淳摇头道：“只怕皇上不会答应。”
杜勋点了点头，道：“我料也是如此！只是此事重大，关乎满城军民之性命，只怕也由不得他。我欲去找魏首辅，请魏大人在皇上面前多劝几句，还要请二位公公行个方便！
王化成挥手道：“你去，去吧，如此最好！”
杜勋走了几步，回头道：“倘若皇上不答应，公公等何以自处？”
曹化淳叹道：“如何自处？唯死战而矣！”
杜勋道：“公公何其糊涂！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大明已失大半壁江山，气数已尽，以后这天下，定是闯王的。人言道，良禽择木而栖，公公等何不一起投奔闯王，以保全性命和功名？你等不见，李闯从一月东征开始，沿途的降将哪个不是官任原职，方保得性命无忧？”
王化成急忙道：“我降，我降！”
曹化淳道：“杜公公先去吧，若皇上未答应，再容我等商议此事！”
待杜勋走远，曹化淳唤亲信上来，前去约与自己交好的各城监军前来商议，其中也包括了高起潜。
高起潜因为家中金银细软尚未就地掩埋，听说曹化淳有请，处理完后匆匆赶到彰义门。听曹化淳一说，心中犹豫不决。
曹化淳道；“高公公，若是皇上能答应最好，若是不答应，曹某这点兵马，如何抵挡得住闯贼？战死在城墙之上，可什么都没了，不如另投明主，你我保全身家性命。”
高起潜叹道：“北京城旦夕且下，这个谁都清楚明白。只是皇恩浩荡，高某确实难下决心，弃皇上而去。”
曹化淳道：“高公公自己看着办吧，若皇上未答应闯贼的要求，曹某只有开门献降了。”
高起潜道：“你等既然如此，我不投降，只能弃门而走。如此危难之际，曹公公不把我当外人，与我推心置腹，高某谢过了！只是从此一别，不知还有无见面之机？”
二人洒泪而别。高起潜留下亲信在彰义门上，若曹化淳真的开门献降，自己就马上弃城出走。
到了午夜，亲信匆忙奔来，向高起潜报道：“皇上已拒绝了杜公公的提案，杜公公被轰出城去，如今曹公公已经开门献降了！”
高起潜大惊，道：“大事去矣！你我速速逃命！”便带着几个亲信，找到一个黑暗之处，用绳缒下城去。
好在李自成围城的士兵也不多，众人专挑黑暗之处，狼狈逃窜，直到逃出城外数十里，众人方才嘘了一口气。找到一处废弃的房屋住下。房屋甚大，只是空无一人，只怕是房主见大顺军前来，早已携家遁去。
到了第二天上午，城中便传来消息，李自成已经进了城，于百姓秋毫无犯，城中安定如初。崇祯帝已自缢身死，被草草埋葬在东安门外。
高起潜等众人在房中大放悲声，哀痛君父之死。
哭罢后，高起潜抹了抹泪，道：“各位兄弟，如今何去何从，你等可有什么计划？”
一人道：“公公，我们都听您的，您说去哪便去哪？”
众人点头称是。
高起潜道：“既然大家都有此意，那便这么办吧，南京陪都我等目前暂且不能去，否则会被当做叛逃之臣问罪。我等先在这里住着，看看北京的形式再说。”
于是，手下几个亲信纷纷忙了开来，在房中打扫清理的，在外采买生活用品的，去北京打探消息的，兵分数路。
连着下来几日，倒还算好，只是听说太子朱慈烺，以及永王、定王被李自成所擒。三人皆平安，其中太子还被封为了宋王。宫中各部太监也官复原职，未被李自成所害。
高起潜开始慢慢动心了，暗中派了一个亲信去找曹化淳，欲请他引荐，复到宫中谋取职位。
只是那亲信去了一两天，皆没有消息。到了第三天，惊慌失措地奔了回来，禀报道：“公公，不好了！”
高起潜一惊，道：“京城中发生了什么事？”
亲信道：“小人先在宫外等了一天，并未见到曹公公出来，然后又去了曹公公的府中，却发现曹府的人已被赶了出来，正在街上投奔亲友。如今北京城内的大户人家，几乎都被闯贼的大将霸占了！”
高起潜点了点头，道：“我料闯贼在京城之中呆不长时间。如此一来，还有谁敢降他？连降他的人都只怕会想着如何逃走！你再回去探来，有什么重要消息速报！”心中却是担心，自己埋在府中的那数十万金银财宝，是不是安稳。
过了几天后，那亲信又回来了，道；“公公，您真是高明，若我等冒然进了北京，投了闯贼，如今就可麻烦了。闯贼进京后，发现国库中空空如也，便下令向我大明降臣降将追缴脏银，连周国丈、魏首辅等人都被抓去了！那刘宗敏手段毒得很，他霸占了田国丈的房产，抓去了数百人，严刑拷打。周国丈被拷掠了七十余万两白银，半死不活地回来了，魏首辅没拷掠出多少银子，竟被刘宗敏活活打死！曹公公还在刘宗敏府中被拷问，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
高起潜张着嘴，暗道侥幸！见那亲信来来往往跑了几天，甚是劳累，便唤他休息，另换一个人前去打探。
哪知不到第二日，亲信便跑了回来，道：“公公，大事不好！闯贼拷问完降官降将之后，如今拷问到富豪大绅来了。刘宗敏抓了吴三桂的父亲，抢了他的小妾。闯贼的兵也越来越乱，开始四处抢劫。城中这些天乱成一团，很多人都朝外逃难，我瞧大顺兵只怕不久就会抢到这里来！”
高起潜叹道；“李闯先是得罪大明降臣，如今又得罪士绅大户，还得罪了老百姓，此人如何成得了大器？我瞧李闯可算是完了！吴三桂的家那是千万动不得的，特别是他的小妾陈圆圆，抢了他的小妾，吴三桂定然兴兵前来攻打北京！”
亲信道：“吴三桂大军只有数万，闯贼如今几路兵马全聚集在北京城内外，总数不下二十万，吴三桂怎么打得过？”
高起潜叹道：“他打不过，不会喊清兵来打？快走快走，这里不可久留！”
于是众人简单收拾了一下，朝天津而去。高起潜在天津置有房产，可保衣食无忧。
果然，不出几日之后，李自成便派出兵马，兵锋直指山海关。李自成不知吴三桂已经降清，在山海关下，与吴三桂、多尔衮的联军大战，结果被打得一败涂地，仓皇退到北京，然后匆忙登基，第二日便离开北京，朝山西逃去。
多尔衮兵不血刃，轻而易举地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北京城。
高起潜随后再派出亲信，又去北京打探消息。
这一去便有十来天。高起潜心中放心，若是未回，那肯定是北京城中情况尚可，无什么大事需回来禀报。只是听说史可法、马士英已在南京拥立福王监国，北朝的官员很多都投南都而去。
高起潜有北京的前车之鉴，不敢冒然去南京，怕被问罪。想了想，还是先派亲信去南京打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