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音观,坐落于京城东南十里的凤丘山上,是中土最大,香火最旺,信众最多的道观。每隔三年,玄斗都会派长老前来设坛释经布道。中土各方道观都会派出代表前来观摩学习,留有部分席位向信众开放,自然是一票难求。
开坛当日,阳光普照,凤丘一派热闹祥和。各路道长,走来的,飘来的,骑驴来的,御剑来的,各显神通,齐聚一堂。信众即使没有门票,也都挤破头往山上涌去,想一睹仙人风采。
毓贤他们顺利与长老们会合,作为主办方一员,此刻正忙着接待招呼各路道长,引领入座,端茶倒水,忙得不亦乐乎。
其光和十三被安排在山脚迎客,说是迎客,其实根本用不着,绝大多数都是不请自来。他们纯粹是来“欣赏”人山人海的,瞧着势头,凤丘今日恐被踏平。
正当他们准备上山帮忙时,一位身着绿罗裙的姑娘叫住了其光。
姑娘玉面粉腮,明眸皓齿,笑起来如春暖花开。
“其光哥哥,不记得我了?”
“怎会不记得?虽多年不见,郡主的样貌也有所改变,但还是认得出。”
“哥哥记性真好。来之前姐姐们还说你定不记得我,让我多备几条手绢。想想真是可笑,哥哥一眼就认出我来了。”萝橙郡主说话时眼波盈盈,梨涡若隐若现,娇俏可爱。
其光淡淡一笑,问:“郡主也是来听****的吗?”
萝橙郡主扬了扬手中的门票:“千金难买,姐姐赏我的。”
其光知道她口中的这个姐姐是谁,恐怕萝橙郡主听****是幌子,来看他才是正事吧。
十三站在其光身侧,听得这位郡主一口一个哥哥叫得真是亲热,仿佛其光是他亲哥哥一般。十三懒得听哥哥妹妹拉家常,悄然闪人。等其光发现时,他已消失在人海中。
其光急了,十三第一次来,人生地不熟的,他跑哪儿去了?偏偏这时,萝橙郡主又缠着他不放,央求他带她上山听****,其光只好答应。
十三心中烦闷,捡了条偏僻小道,一路走到后山,觉得耳根清静多了。心想那位萝橙郡主和其光站一起郎才女貌真是登对得很!萝橙郡主毫不掩饰对其光的倾慕之心,大方表露,其勇可嘉。十三自愧不如。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不就是其光被人家姑娘喜欢了吗?关他何事?其光又不是他的私有物品!可他心中为什么就是那么别扭呢?
十三在岔路口一个大石头上盘腿坐下,这时一位白衣男子走到他跟前来。十三瞥见白衣,猛然抬头,看到一张陌生的脸,遂又低下头去。
“敢问小仙长,仙音观从哪条道上去?”男子声如润玉。
十三指了指身后,男子道了声谢便抬脚离开。
十三忽然想起什么,站起来朝着男子的背影喊:“喂!这位大哥,你知不知道皇宫怎么去?”
男子停下脚步,转身望着十三,饶有兴趣的问:“小仙长去皇宫做什么?”
“去转转顺便找人。”
“哦?难道小仙长认识皇宫里的什么人?”
“不认识,所以要找呀。”
男子浅笑:“皇宫大着呢,若你不熟恐怕会转晕。”
“你去过吗?”
男子停了一下,点头:“去过,经常去。从这下山,往西走,一直到天福门便是皇宫。”
“那你定也知道皇帝住在哪里了?”
男子望着十三,眸光深邃难懂,“皇帝住在崇安殿,最中间那一座便是。”
“谢了!大哥快去听****吧,应该快开始了!”
男子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问:“你几时去?”
十三想了想,眨着眼睛说:“天机不可泄露。大哥,再见!”
男子笑笑:“后会有期。”
是夜,十三飞跃宫墙,踩着屋顶红瓦悄无声息的来到位于正中的崇安殿。他坐在屋檐上向下望,见殿前有一人安坐在椅上,旁边垂首立着一个老太监。
月光下,坐着那人头戴金镶玉冠,身穿明黄龙袍,气度不凡。他一只手搭在椅子扶手上,一只手端着玉杯慵懒品茶,像是在等人。老太监不知为何神色有些焦虑。
“喂,你是不是皇帝啊?”十三冲他喊道。
蓦地听得这一声喊,殿前两人皆吓了一跳。老太监面色苍白,结巴道:“陛……陛下!有刺……有刺客!护……”
话还没说完,崇安天子淳于赫就抬手制止。
他仰头望着十三,答道:“朕就是皇帝。”
“咦?听你声音有点耳熟,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淳于赫笑着提醒:“后会有期。”
“啊!我想起来了,原来是你!除了声音,你和上午那个白衣大哥长得完全不一样,莫非是易容术?”
“小仙长猜对了。”
“早知你就是皇帝,我也不费脚程跑这一趟了。找你商量个事行不?”
“小仙长不妨下来讲。”
十三飞身而下,稳稳落地。老太监忙挡在淳于赫前面,结巴道:“护……护驾!”
“退下!”淳于赫一声令下,老太监忙退至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
十三一屁股坐在他刚才坐的椅子上,翘起腿:“来即是客,不请我喝杯茶吗?”
淳于赫在另一张椅子坐下,伸手为他斟了一杯茶。老太监见状面如死灰。
“好茶!”十三抿了一小口后一饮而尽,放下杯子,“我来找你是为了我师兄的事。”
“哦?小仙长的师兄是何人?”
“我师兄就是你的外甥,林其光。我能求你个事吗?”
“小仙长请讲。”
“听说你想把那个什么萝卜橙子郡主许配给我师兄?”
淳于赫想了下才搞明白什么是萝卜橙子郡主,笑道:“朕确有此意。”
“我师兄说过他一心向道,对于凡间嫁娶什么的不感兴趣。你身为一国之君,如果强行赐婚,我师兄只能被逼接受,但非他所愿他不会开心的。”
淳于赫喝了口茶,道:“其光文韬武略,有治世之才。朕有意留他在朝中,以期他能承袭父业。”
“我师兄说过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斩除在世间作恶的妖魔鬼怪,还天下清明,乾坤朗朗。
“如果朕执意要赐婚呢?”淳于赫盯着十三,不放过他脸上最细微的表情变化。
十三也睁着灵秀的大眼盯着他,肯定的说:“你不会。”
“小仙长怎知朕不会?”
“你不像是个昏君。”
“大……大胆!”老太监尖声呵斥。
淳于赫却笑了,他拍了下腿站起身:“好!朕答应你,如非其光自愿,朕绝不主动赐婚。”
十三高兴的跳起来,喜不自禁拍了下淳于赫的手臂:“朕哥,你也是个爽快人啊!”
老太监看到这一幕,差点背过气去。陛下乃九五至尊,岂能被闲杂人等触碰?这小子尊卑不分,竟敢大喇喇站在房顶上让陛下仰视他!竟敢与陛下平起平坐,还使唤陛下给他斟茶倒水!简直不要命了!对皇帝如此大不敬,定诛你九族!把你家列祖列宗都挖出来挫骨扬灰!
不可思议的是,淳于赫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朗声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十三见他这般,也陪着干笑两声,心想此人笑点这么低!
“朕已答应小仙长的请求,小仙长能否如实回答朕一个问题?”
“你问吧!”
“朕要你如实回答,你若欺瞒便是犯了欺君之罪,可是要杀头的。”淳于赫一脸正色,“你……是个姑娘吧?”
十三不惊不乍,仿佛已猜到他要问什么。他只看着他笑了笑,大眼珠乌溜溜转了几圈,忽地飞到屋顶上,对淳于赫一拱手:“后会有期!”
淳于赫定定看着他:“君子一言。”
“吾非君子。”声音连同身影消失在皎皎月下。
淳于赫望着月空失神,眼中满是落寞之色,半天才叹道:“他定是误落凡尘的精灵。”
老太监到最后才恍然大悟,原来皇帝清退崇安殿所有侍卫,命所有人不得近前,在这殿前坐了几个时辰,竟是为了等那位容颜绝世、洒脱不羁、胆大包天的仙长,亦或是仙女?皇帝后宫粉黛三千,阅女无数,他是不是看出什么端倪来了?不然,何以那样问?
“今夜之事,不得外传。”淳于赫的眸光恢复往常犀利。
老太监做了个封口的手势。给他一百个胆他也不敢说!再说了即使说出去又有谁信呢?
十三沿着山路向仙音观慢悠悠走着,遇上提着灯笼下山寻他的其光。
“你跑哪儿去了?这么晚才回来!”其光气急,声音难免严厉了些。
十三满不在乎的边走边说道:“一位老爷爷在山里迷了路,我送他回家了。”
其光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将他向后拽了一步:“你说谎!”
十三皱眉,五师兄对他从未这么严厉过,心想小爷我不顾性命之忧独自一人夜闯皇宫,不就是为了你吗?回来你还厉声厉色,将人家胳膊抓得生疼,哼!就不告诉你!十三愠怒不语,甩开其光,大步向山上走。
其光深呼一口气,追上去跟在他后面,将灯笼提高好为他照亮前路。一路无语,其光见十三并没有认错服软的迹象,心想真是把他惯坏了!夜不归宿,害大家担心,他还有理了!
“你吃饭没有?肚子饿不饿?”其光柔声问。
十三哼了一声,走得更快了。毓贤在仙音观门外踱来踱去,不时张望,见十三回来了,嘴角的笑意一闪而过,板起脸正要训他,十三却连招呼也不打径直往里走了。岂有此理!当他这个大师兄是空气吗?
毓贤指着十三的背影,想狠狠骂一顿他,张口却是:“你吃饭没有啊?”
“没有!”十三头也不回,走进房内,“咣当”一声关上门。
“谁又惹到小祖宗了?”毓贤问其光。
其光郁闷,道:“我就说了他两句,他就生气了。”
“把饭菜热热,吃完就赶紧洗洗睡吧。明天还有一天****。”毓贤吩咐。
其光端着热好的饭菜推门而入,十三正趴在桌上玩烛火,见他进来把头扭向里面去,气还没消呢。
“饭菜热好了,趁热吃吧!”其光在他对面坐下。
十三坐直身子,看着饭菜问:“怎么有两副碗筷?师兄也没吃吗?”
“山上山下找了你大半天,哪顾得上吃?”
十三心窝一热,拿起碗筷大口吃起来。其光见他能吃饭,便知他气已消了。
“现在能告诉我你去哪儿了吗?”
十三摇摇头:“秘密。”
“不说就算了,你安然回来便好。以后不许再一声不响的溜走。”
十三敷衍的点点头。
第二日,****结束后,其光随父亲回府。车上,林泓见看着已长大成人的儿子,心中概叹时光真如白驹过隙,仿佛昨天他还像其光这般朝气蓬勃,转眼他已生出华发。
“今日早朝后,陛下将我召到御书房,明示不会下诏赐婚。”林泓见说道,“说来真是奇怪,这门亲事是皇后娘娘主推的,陛下之前其实已经应许,只差一纸诏书。不知为何,陛下会改变初衷。”
其光松了口气,这么多天压在他心头的一颗大石终于放下。他向父亲表明自己的心意,他不想留在京城,待****结束便和师兄弟们一起回玄斗继续修行。林泓见不反对,让他回家好好安慰下母亲。
在京逗留了半月,终到返程的日子。福铎长老此次云游尚未结束,由石英长老带队回去。子延十日前突然收到传书,只道家中有事,便匆匆雇了一条快船星夜兼程赶回云州了。深冬时节,天寒地冻,大雪纷飞,翻山越岭过于艰难又耗时太久,大家商量后一致同意乘坐子延家的商船走水路返回云州。
出发那天,其光站在甲板上,远远看见岸上有个绿衣姑娘哭倒在地,他叹了口气,走进舱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