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的新年里,苏瑜和外婆在c市的火车站里送别要去广州出差的妈妈苏禾。火车站里挤满了来去归家的旅人,虽噪杂却将新年的气息映衬得更为浓烈。苏瑜被毛茸茸的大衣裹成一团,拉着妈妈的手调皮的朝空气里哈气玩。苏禾边听阿婆唠叨边给阿瑜整理帽子围巾,阿婆口里一直在念叨那个不人道的报社,连过年都不让人喘口气,偏要去去广州那么远的地方做什么采访报道.....
火车快要发车了,苏禾转身前拍拍阿瑜的头,对她说,等妈妈回来给你带新衣服。苏瑜虽然已经12岁了,但还是个听到漂亮衣服眼睛就会眨啊眨的小姑娘,她对苏禾甜甜的笑,眼睛弯成月牙,响亮的应了一声,像极了皮卡皮卡。苏禾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轻轻揉了揉阿瑜的小脑袋,却一转身,红了眼睛。
火车渐渐动了起来,苏禾将脸贴在车窗上做最后的告别。
阿瑜欢快的挥手大声的说:再见,妈妈。
再见,妈妈。
黛色的大衣,白色的围巾,绿色的火车,这是阿瑜脑子里关于妈妈的最后的最深的画面。
三月,小小的秋水镇里草长莺飞,安静活泼,与电视里报道的一场蔓延全国的大病引起的恐慌格格不入.....
阿瑜的学校自从出现一个发高烧被隔离的小姑娘之后,就开始放假了。
阿瑜悄悄算了一下,她已经快两个月没见到妈妈了,可是记者这个行业本来就跟清闲两个字扯不上关系,多少有点习惯这种状况的阿瑜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便继续坐在院子里画画。
画上是她美艳的妈妈,着她最爱的月白色夹衣,在被荷叶淹没的小船里探出身子,低头去采莲蓬...水粉是阿瑜自己调的,颜色没调匀,碧青的透亮湖水画的倒是跟远山一样的黛青色,稍显死气沉沉。不过画上的苏禾温柔的低头,是比荷花还要美丽的风景,让人不自觉地安静下来。
因为画上有苏禾,阿瑜舍不得扔,晾在院子里等水粉干透。
阿公阿婆就是这个时候推门进来的,红眼眶还来不及遮掩,就直直的对上了阿瑜的眼睛...阿瑜懂事地咽下了想询问阿婆妈妈的动向的话。
她决定到明天偷偷地给舅舅打电话,让他催一催妈妈赶快回来,恩,就这样。
阿公带她去书房里继续练书法,阿婆若无其事的去准备饭食。
门外的鸳鸯在河里继续嬉水,屋后的青苔绿的像油画,河里游荡着称篙的船家,薄薄的雾气被暖暖的阳光打散,阿公背着手踱步依旧儒雅,阿瑜乖乖跟在阿公身后,融入这梦境一般的水乡里...
是夜,阿瑜被噩梦惊了一身汗,悄悄爬起来喝水....凌晨两点的夜里,阿公的房间里还亮着灯,静谧的夜里,悉悉索索的说话声透过门缝传出来。
阿瑜抱着她一贯用的碧色青釉茶杯,站在门口静静地听....杯子里的水由烫手变温到变凉。
风将云吹散,露出一轮圆月,月华如洗,散落在透明的窗子上,洒下一地,凉凉的白月光。
听到后来,阿瑜颤抖着将那杯冷透的水喝干,悄悄地回到了自己的床上。然后蒙上被子,蜷缩在那,无声的哽咽,像只绝望的小兽。
在那寂静的夜里,她清楚地听到了,她的妈妈,温柔善良的苏禾,已经死了。死在温暖的三月,死在她最爱的山茶花盛开的季节,死在一个陌生的冰冷的城市。毫无预兆,莫名其妙。
到底夜里吹了冷风,又灌了一肚子凉水,阿瑜在又吐又泄后发起了高烧。这样敏感的时刻下,阿婆不敢把她送往医院,只能请隔壁药铺王医生开些药给她退烧.....
来来回回折腾了好些天,烧幸好退了。可原本红润丰腴的小脸瘦了下来,下巴变尖,眼睛更显大了,单薄的令人心疼。安静坐在那里,俨然江南水墨图里婉约风吹吹就倒的小镇姑娘。
听到阿瑜烧的迷糊时咬牙的呓语,阿公阿婆就明白了,这个孩子肯定什么都知道了。她一向都是这样,聪明多智,自己有自己的想法,幼时又经历那样的的事后,更是沉静寡言,小小的人便爱把什么都藏在心里。
可慧极必伤,他们有时候希望,阿瑜能像普通的小女孩那样天真单纯,爱撒娇爱闯祸.....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敏感多思,成熟的像个历经沧桑的成年人。
阿瑜的小舅舅风尘仆仆地将苏禾的骨灰带回秋水镇时已经四月。期间报社的领导高调的将荣誉证书和赔偿金送来,阿公将证书撕了,把钱留下给苏禾买了离家最近的一个墓地。
安静的午后,阿婆坐在藤椅上缝衣服,阿瑜坐在地毯上一直低头翻看整理苏禾的旧照片。从百天,周岁,到大学毕业.....一张张照片按照时间顺序严格排列,无一例外都是大眼薄唇,带着年轻特有的朝气。
一张苏禾少女时代耳鬓簪花微笑的照片,虽然破旧的厉害,但那望向镜头无辜的大眼,调皮的托腮,当真是如花的年华。她的妈妈,苏禾,无论是年少的活泼清丽,还是如今的知性婉约,都是极美丽的。
阿婆看她盯着那张照片发呆,半是炫耀半是回忆的说道“她小时候仗着自己漂亮,读书又好,总是带着我们院里一帮男孩子们捉鱼爬树,净是闯祸,可没有你这么文静乖巧....”阿瑜就坐在那里静静地听,听她妈妈年少时也曾经有过得张扬肆意,精彩万分的生活。
阿瑜翻页的时候不小心折了一下,相册的夹层里磕出一张藏得极深照片,照片也不新了,日期是1991年,是她出生的那一年。
一个男人随意靠在一棵树上,双臂闲闲环绕,白衬衫配西裤,腿很长人很帅,望向镜头的脸是笑着的,眼睛里是满满的令人心动的温柔。
阿婆看到那张照片,先惊后怒,顾忌着阿瑜,不知该如何反应。阿瑜伸手将那张照片放回原位,抬头对阿婆说“阿婆,我知道那是谁,妈妈对我说过.”
是的,这样一个在苏禾生命力烙下深深印记,甚至直接毁了苏禾一生的男人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在有妻有子的情况下扔去引诱苏禾这样一个涉世不深的刚毕业的大学女生,在她怀孕后才对她说自己已经结婚.....又以回家离婚来迎娶苏禾之名离开c市,之后杳无音讯,留下苏禾未婚生子,从此历尽波折,遭人诟病。
阿公阿婆一生教书育人铁骨铮铮,从未低头,没想到反被一生疼宠的女儿拖累,黯然离开c市回到秋水镇。
这个男人,是让阿公阿婆愤怒,让苏禾伤心,让阿瑜漠视的人。阿瑜一直在想,如果他在她最初成长的需要爸爸的岁月里不曾出现,那么,以后他也不必要再出现。
因为,我早已强大到学会了依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