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瘦小如猴,铁木魁壮如山,两人走在一起很不搭配。
在老二的带领下,铁木先去厨房吃得很撑,再被带去领了件最大号的白色宗服,而后沿着山壁走了很久,几乎走遍斜阳峰的每一条小道,看遍了斜阳峰的所有风景,
一路上,老二用奇快的语速讲解着,从乐云宗一百零五条宗律说到宗派悠久的历史,再从七大峰说到六扇门,最后将铁木领到作息房间,交代了一番日常琐碎。
老二一边说,铁木一边点头,但记住的少之又少,听到最后,老二正要离去时,铁木才挠着后脑,惘然道:“要不,咱们再走一遍?”
老二瞪了他一眼,说道:“知足吧,若是六峰弟子来观光,少说我也得收些银钱。”
“还收钱?”
“有人愿给,干嘛不收?”
“我以后叫你老二?”铁木觉得这个称呼有些不雅。
“当然。”老二自豪道,“斜阳峰共三十六名弟子,本来我是老大,但唯恐师傅不爽,所以排老二,依次排列下去。你是第三十七位弟子,以后叫你三八。”
“能不能叫三九,四十也行。”铁木苦笑道。
“不行,如果人人都乱来,岂不乱套?”老二摆摆手,说道。
“那叫三十八!”铁木又说道。
“也不行,老二老三,老九老十,二五二六,都是两个字,你也必须两个字,这叫整齐团结,懂吗?”老二严肃道。
“哦哦。”铁木听不太懂,盲目点头,心想三八就三八吧,在山里的时候,自己也有些不好听的外号,算不得什么,既然都是师兄弟,以后混熟了知道本大爷的脾性,也不会再这么叫。
“三八小师弟,你先休息,也可以随处逛逛,最好不要去别的峰,更不要乱闯六扇门,其他地方你随意,只要别掉下山去。明天一早我会来亲自教你功课。”老二说完,出门离去。
铁木活泼好动,眼看天色尚早,哪呆得住,在老二离去后,悄悄跟了上去。
绕过一片浅林,下几步石阶,老二鬼鬼祟祟钻进一条灌木小道。铁木奇心大发,也跟了进去,弓着身子走大约几十步,视野开阔了很多,眼前景象让他彻底怔住。
三十几名师兄弟齐聚一堂,席地而坐,分为几堆,几人赌骰子,几人玩雀牌,还有几人则围着篝火上一口大锅流口水。铁木用力嗅嗅鼻子,竟还有酒的味道。
“老二。”铁木叫了一声。
老二循声望来,脸色瞬变,其他弟子也怔怔看着铁木,场间鸦雀无声,能清晰听到锅里汤水噗噗沸腾。
“三八,你怎寻来了?”老二惊讶道。
“没啥事做,就过来看看,没想到你们竟然偷偷在这里……”铁木慢慢走来,一脸不悦。
众师兄心里打鼓,原来是新来的小师弟,见他面相憨厚,一看就是个老实人,老实人最藏不住秘密,他会不会将此事告发到师傅那里?越想越觉可能。
众位师兄面面相觑,脸上均有不安之色。
“哼!”铁木一声冷哼。
有的师兄已经背心渗汗:怎么办?再被抓住一次就得卷铺盖下山,如何是好?
铁木越走越近,来到那口大锅前,拿起勺子捣鼓几下,脸色越加不满。
旁边的二五师兄眼神闪烁,把藏在身后扒光毛的鸡慢慢塞进袍子里。心道:可不能让他发现!
忽地,铁木朝二五师兄身后探去。
二五师兄顿时一颤,其他师兄心脏一抖。
“都不叫我!有酒没肉怎么行?你们到底会不会享受啊!”铁木抓起二五师兄身后的一张铁弓,搭上一根箭,将弓拉了个满圆!
咻——
箭羽破空而去,瞬没云层。
一声哀鸣划破天际,一只白鹤垂直落下,挂在枝头无力地扑腾几下彻底软趴气绝。
数片树叶簌簌落下,才让诸人清醒了些。
他这是……要入伙?
早说嘛,害我等虚惊一场!诸位师兄如是想道。
“好箭术!”老二反应极快,鼓掌夸赞。
其他师兄也反应过来,纷纷夸赞。
木骰子继续晃当当,雀牌在草地上伏伏摩擦,锅里滚烫的汤水沸腾声瞬间被盖过,老二想去搂铁木的肩膀,发现很难够着,便拍了拍他的背,正欲说些什么,忽然听到一声惊呼。
“哎妈呀,闯祸啦!”
原来,二五屁颠屁颠爬上树,正拔出白鹤喉间的箭枝,瞥见长长的脖颈上挂着一根细小红绳,顿时大惊失色。
“这……这好像是掌门师伯的仙鹤坐骑。”
诸师兄如遭雷劈,怔怔望着枝头上二五手中的红绳。
老八腾地一声倒地,双目失神,喃喃道:“完了,我完了。”
铁木挠挠后脑,摸到光秃秃一片,很不自在,惘然问道:“那个,是吃不得了?”
诸人翻着白眼,均生出同一个念头:他哪里是老实,分明就是傻!
“二五,你快看看能不能治。”老二赶忙说道。
“治不了,死透了。”二五说道。
“这次谁顶罪?”老二率先反应过来,眼神扫过诸位师兄。
良久,一个瘦高男子站起来,苦着脸叹道:“我来吧,就我清白一些,没上过红榜。”
老八腾地一声跳起来,用力抱着瘦高男子,哭道:“老九啊老九,你真是我亲兄弟。”
“会不会被遣下山?”有人惊疑道。
“乌鸦嘴!掌门再怎么也是掌门,哪怕气度再小,也不会公然报私仇。”老四沉思片刻,又道,“老九,你必须大张旗鼓的去请罪,越多人知道越好。”
“我……”老九欲言又止。
“嗨呀,老九脸皮最薄,哪能行得通。”老八说道。
“嗯,倒也是。”老四又生一计,说道,“这样,老九你拿根绳子,假装上吊,老八去请掌门来,就说老九误杀仙鹤,欲要自裁谢罪。一路师兄弟记得放哨,掌门快来的时候,老九就装作一脸悲戚就行。”
“难道我现在的表情还不够悲戚吗?”老九欲哭无泪。
“这法子好,老九你就保持这样的神态。”老二拍腿说道。
“还是老四最鬼。”老八笑道,“我这就去请掌门来。”
“慢着,不妥不妥。”老四又蹙眉沉思,说道,“以咱们斜阳峰的臭名,恐怕云巅峰没有哪个师兄弟会告诉咱们掌门在哪儿。”
“这话我就不认同了,虽然咱们修为是低一点,师兄弟是少一点,宗律是犯的多了点,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十五说道。
“修为低一点?你们哪个是虚门境?师兄弟少一点?六峰最少的也有三百个师兄弟,咱们呢?触犯的宗律更不必说,整年下来比六峰总数都多,还知错能改?咱能原地踏步就算给师傅长脸了。”二十说道。
“都怪师傅整天就知道睡大觉。”十二轻声抱怨道。
“莫说那些没用的,想想怎么摆平这事儿。”老二一开口,诸位师兄弟纷纷点头。
铁木听得一头雾水,但也对斜阳峰有了大致认识,他实在是……太喜欢了!越加觉得自己来对了地方。
他一天不沾酒肉就浑身难受,如果连这都触犯宗律,他还修什么行,不如回山里快活自在。
好在有三十几位师兄“狼狈为奸”,以后喝酒吃肉必不孤单。
再者,眼前一幕幕兄弟情深、齐心协力的场景,很令他感动,能身在如此团结的宗门,简直不要太美好。
铁木脑门一热,拍着胸脯道:“我去!”
睿智的老四若有深意看着铁木。
众人也面面相觑起来。
“怎么了?”铁木疑惑道,“我是刚来的,而且这货是我闯的,应该我来摆平。”
众人其实都抱着怀疑的态度,质疑他的人品。
三十六人原先都是“大律不犯小律不断”的老油条,加上不肯勤加修炼,又有些天赋,弃之可惜,留之无用,才被“扔”到斜阳峰自生自灭来的,用六峰师长的话来说“给些时间看造化”。
他们相聚于此,臭味相投,易真人也是闲散的性子,对他们疏于管教,甚至连每日早课都不监督,一个月能早起监督两三次就不错了。
多年时间,他们早就抱成一团,兄弟情深,彼此间充满信任,但这个新来的家伙是什么底细?入门不到一天就能这般仗义?他原先是哪座峰的?主动帮忙,难不成是想反告一状?甚至会不会是六峰想解散斜阳峰,故意派了个卧底来收集罪证?
害人之心不可有,他们被铁木发现,认了!铁木射杀白鹤,用的是老八的弓箭,老八也认了!
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是对不知底细的“外人”。
没错,他们虽然嘴上称“三八”,可没有人心底里把他当“三八”,至少没那么快。在他们眼里,铁木只是外人,要想成为自己人,起码要“共患难”几次才行。
说白了,铁木没跟他们一起犯过宗律,还不够罪孽深重,不够黑!
他们岂能轻易相信铁木?要知道,很多人再犯一次宗律,就有可能被逐出师门,哪肯把命运交到一个陌生人手里。
铁木感受到一束束怀疑的眼神,大为恼火,微怒道:“老子像那种人吗?”
诸人没有回答,但眼神分明就在说:像!
也难怪他们会如此想,铁木长得太老实,他们最不信任老实人,偏偏光秃秃的头,看起来又有些奸诈狡猾的味道,怎么看,都不像值得信任的人。
“这么着,老子一个人扛了,总行了吧。”铁木说道。
“行。”诸人异口同声,整齐说道。
“我靠!原来老二说的‘整齐团结’是指这个!”铁木气骂道。
“三八……”老二正欲打圆场,说些什么。
“你才三八,你全家都三八。”铁木怒道,“老子才不稀罕当三八。”
说完又往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摸着光头气冲冲离去。
“哎,看来是误会他了。”老四察觉到他的怒火不像装的,有些愧意。
“他会不会一气之下……”二五拿着红绳的手抖个不停。
“我跟去看看。”老二麻溜地钻进灌木小道,飞快跟了上去。
过不多时,老二跑了回来,惊慌道:“老四,你快想想办法,三八真朝着云巅峰去了!”
诸人面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