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想问你,为何要让我来巴楚之地?”这个问题在左小影心中埋了许久,“你总不是让我来送死吧?”
“你明年将满二十岁,凌霄阁虽大,恐怕也无容你之所。我想就此带你来到此地,有诸位师兄照应,总不至于缺了你的饭吃。”
“刚才那个不知是人是魔的家伙你也见到了,你真以为我能应付过来吗?”
“是我没想到此地如此凶险……”黑夜之中,看到高长煜的脸,但左小影能想到他此时定满脸歉意,只听他接着说道:“但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必定能保你平安回到玄岳山!”
左小影笑了,他想起来刚入阁时,高长煜就像一个刺头一样四处寻衅,那时他们结伴同行,一些看不顺眼的事情,总要管一管。有一次被几个师兄堵在了伙房,扬言要废了高长煜一双眼睛,是自己拿着柴火棍,一路护送着他逃了出去。
那时他大概也喊了什么同生共死一类的傻话吧。年少轻狂,总是喊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傻话。只是后来,高长煜第一年结业试炼一鸣惊人,受火行宗主青睐,学成后成为凌霄阁最年轻的尊长。自己却停留在了原点,两人平日里难以碰面,渐渐疏远,直至今日,左小影才知道原来昔日的情分在好友心里从未淡薄。
“但我却好奇,怎么掌门和诸位宗主就应允了你的请求?难道他们也都低估了这里的局势?”
“是田宗主应承会照看你,他说你不通五行,却是当地人,也许会派上奇用。只不过,我骗人说你是当地人,这巴楚的土话你可通晓一二?”
“全然不懂!”左小影心急火燎。
“哎,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高长煜满不在乎地说道。
“就算是田宗主一意孤行,坚持己见,但是他也不像是能说动掌门的人啊?”
“这个嘛……”高长煜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次日早晨,凌霄阁一行人围坐在客栈的圆桌前吃早饭。巴楚地处西南,多为山地闭塞,与中原诸国往来不多,当地菜肴十之八九凌霄阁众人闻所未闻。左小影见到桌上的龙脂猪血,老麻抄手,麻辣鸭头、三合汤等各色小吃,只觉得食指大动。几样食物下肚,只觉得一股新鲜热辣从舌尖贯穿到胃里,甚是爽快。天地霏清在尝了一个猪血后,因为熟悉的家乡菜味道,脸上的愁色也稍有缓解。左小影正在吃得开心,却看到田秋林招手示意,店小二连忙陪着笑跑过来。田秋林并不言语,只是不停地用手在面前画圈,看到店小二一脸茫然不解,又用筷子将老麻抄手里的花椒尽数拈出来,再用手指示意。店小二用求救的眼光看向桌上其他人,但其他人只顾自己吃得唏哩呼噜,全然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啪!”田秋林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挥手驱逐了小二,然后怒睁双眼,从左至右对着自己的同伴一个一个瞪过去。左小影只觉得田秋林目光如寒冰般严酷,浑身一抖,连忙低头,啃了个鸭头驱驱寒。
原来铁剑真人对田秋林提出的要求,就是要他不能当众开口说话。此事众宗主全数通过,连洪戈真人都认为,田秋林最好还是沉默是金,以免多生事端。田秋林性喜多事,能下山打架,还要平安带回不通仙法心诀的左小影,都是极有挑战的事,于是思量一阵,说只要准许他带左小影,他便答应众人请求。不料下山还没怎么出手,先在早饭这里栽了一道。他是丁点麻辣也不能沾,怎料当地小吃无一不是麻辣透顶。索要馒头和清汤抄手未果,堂堂木宗宗主,只得饿着肚子看别人大快朵颐。
左小影想起昨晚高长煜学铁剑道人的语气,一字一字说道:“你,要,假,扮,哑,巴。”忍不住也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忽然间,全桌人哈哈大笑,从分坛起萦绕在众人之间的阴晦之气,似乎连同昨日的连绵细雨,一扫而空了。
只见阳光明媚,天空一碧如洗,但极目远眺,山峰旁边却仍是云雾缭绕。凌霄阁众人为避免泄露行踪,便买了马匹,一路向巴楚的首都锦城疾驰而去。巴楚多山地,官道也多绕山而行。当地的马匹皆是矮脚马,能翻山越岭,就是速度太慢。傍晚时分,众人才赶到一小村庄落脚,打听过来,发觉自己奔波一天,才走了六十多里,离锦城还有六七日的行程。众人皆是气馁,只能先吃了晚饭再做打算,这讨饭借宿的任务,就交给了“当地人”左小影。
山地潮湿,村庄里的房子都是以多根合围粗的大竹子深深插入地里作为地基,而房子则建在竹子上,悬在半空中。接收重大任务的左小影只觉得有苦说不出,他挑了一家看起来最气派的房子,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屋里男女老幼正有说有笑,忽然有个道士打扮的陌生人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顿时鸦雀无声。
左小影看到这一双双直勾勾的眼神,咽了一口唾沫,勉强说道:“劳……劳驾……”
“恩哥伢子?恩邹沫子?”只听大叔一声吼,顿时把左小影震了个七荤八素。他腿一软,正想就此退出去,脑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路泰咯以过,劳介个恰饭。”这听起来很像他们嘴里说的话,左小影磕磕巴巴地把这段话重复了一下。却看大叔的眼睛眯了起来,又打量了自己一番,忽然哈哈大笑,说道:“冒的求来!老颇子,震个季格格叻。”左小影只觉得主人似乎态度大变,但又听不懂他到底在说什么。脑中又有一个声音响起:“莫噶莫噶,我得求佛佛的,莫得季格格。”大叔一听,连连点头,又指挥了周围人一番。
“好啦,去叫他们来吃饭吧。”左小影一听,心花怒放,连忙转身出门,边走边说:“月兄,真是多谢你了。”
“小意思。”月司晨声音懒洋洋的。
“那个大叔最后要做什么?你又说了什么?”
“他说要给你们杀鸡炖肉,欺妖太甚!我就说你们都是吃斋念佛的,不能沾荤腥。”
“肥鸡!坏我们口福,当心我炖了你!”
晚饭虽然没有荤腥,但也有几道极鲜美的菜肴,混着辣子炒在一起。田秋林一直对左小影威逼利诱,总算也讨到了一碗白饭。
饭后众人商量了一阵,觉得就算是骑行前往能隐藏行踪,但在分坛的敌人被斩杀的讯息也会先于他们到达蓉城。不如直接御剑前往。商量妥当,众人各自安睡。左小影想到明天自己的屁股不必再受颠簸之苦,心中微觉舒畅。这一夜,众人分散投宿到各家之中,左小影便和高长煜留在了做饭的这一家里,只听高长煜给他讲述修炼火行的心得,只盼能拉拢他投入自己的宗派。
“到时你就拜我为师,我绝不藏私。”
“你做梦!”左小影啐道。
忽听得屋外人喊马嘶。不时有火光略过窗子。左小影和高长煜屏气凝神,细细听了一阵,似乎有人正在大声喊叫,又有妇幼哭喊,但都是当地土话,听不明白。这些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只听一阵震天的敲门声,竟然是找到他们投宿的这一家来了。
“内够切,曲来!”门外人嗓门粗壮,语气凶狠。左小影和高长煜对视一眼,拿着武器奔出房间,只听得扑啦啦一阵响,原本在屋檐上歇息的月司晨也落在左小影肩上。
“来抓人的。”月司晨说道,“刚才听他们的意思,是在搜寻三十岁身体健壮的男子,但是不知道抓去做什么。”
屋里的主人慌乱地打开屋门,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进来,看到这几个奇装异服的人,问了两句,便不再管他们,转而让屋里其他人无论男女老少全都出来,细细打量。
左小影看这个军官举止还不算过分,又对他们没有什么敌意,便和高长煜来到屋外。只见小村庄中已是灯火通明,几十名士兵正在挨家挨户搜寻。凌霄阁其他人也凑在一起,正好奇地观看。左小影把月司晨的话转述一遍,玉铃真人闭目思量一阵,说:“奇怪,若是抓劳役,也没有只要三十岁的人的道理。”田秋林不便言语,只得挑眉弄眼,在小路上来回溜达。左小影不停地看到有士兵从屋子里押出人来,令他们一排站好,转眼间,凑齐了十余名三十多岁的男子。
“他……他们是给钱的……”天地霏清低低说道,“巴楚国就算征劳役,也没有给钱的可能。更何况本地多山地,来到山间抓人,是很麻烦的。”
几个人一怔,顿时觉得天地霏清说得极有道理,更加捉摸不透这批军官的意图。忽然有一声凄厉的叫声传来,正是招待他们吃饭的大叔,他跪倒在地,死死地拽住军官的腿,口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却见天地霏清的脸色煞白,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他……他说,附近几个村子的人被抓走后,过一段时间就看到了他们的尸体,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什么?”左小影一听,顿时大感愤怒。却看到另有几个士兵推搡着一个胖胖的道士走了过来,竟然是刚才跑到一边看热闹的田秋林。
凌霄阁众人大惊,只见田秋林表情严峻,冷眼怒视着周边士兵,似乎随时都能发作。士兵左右分开,从黑暗中缓缓走出了两匹马,前一匹马上似乎是个文士,军官上前说了一通,大意是似乎这个村子人数不足,这里有个外乡人是否可以充数。却听后一匹马上的人说道:“外乡人还是算了吧,千里迢迢奔赴与此,恐怕有要事在身。”文士一挥手,几个士兵悻悻地放过了田秋林。左小影听得此人口音和他们相同,语气更像是这一批士兵的首领,此人纵马上前,身穿一件耀眼的红袍,背上斜插两把佩剑,皮肤白皙,但脸上手上却遍布深黑色的血管,一双黄褐色的眼睛,如同蛇眼一般,冷冷扫了一圈被被挑选出来的村民,说道:“人数不够,只能辛苦各位,前往下一个村落搜人了。全带走吧!”士兵得令,立刻押着村民前进。招待凌霄阁的大叔忽然冲上去,一把抓住队伍中的一个人,不停地喊着什么。
“弟弟。”天地霏清说,“那是他的弟弟。”
红衣人不耐烦地挥挥手,立刻有一个士兵拉开了大叔,另一个人挥起手中的刀鞘,狠狠地对着他的脸抽下去。
“尊长!”左小影话刚出口,便被玉铃真人一把摁在肩上。
“小不忍,则乱大谋。这应该是巴楚国自己的事务。我们修仙门派,本不应该掺和。”
一下,两下,大叔的嘴已经被刀鞘抽得满是鲜血,整个人躺在地上。
“但是,让一个魔族在这里仗势欺人,我等死后,有何面目见凌霄阁列祖列宗!”话音未落,玉铃真人已长剑在手,玉铃丁零作响,仿佛是一场激斗的前奏。
打人士兵的手举到半空,停了下来。因为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回头,看到刚才被放过的胖子。士兵感到自己的手腕在胖子的手中慢慢凹陷,收紧,咔地一声,骨裂了。
红衣人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他嘴唇裂开,露出一副尖利的獠牙,表情似乎是在笑,却如同搜寻到猎物一般狰狞。
“没想到,居然能在遇到凌霄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