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果真将她带上了天庭,安置在七仙女的致晖院,自个去找老爹老妈谈判。
闲来无事,鹿儿便同七仙女唠嗑,问了个想问很久的事:“太子他,究竟多大岁数啦?”
七仙女想半天,回头问一小宫娥:“银丹儿,我多大了?”
看来那名叫银丹儿的小宫娥也甚糊涂,一时被考住了,赶紧查了查,恭谨回道:“禀公主,您今年芳诞十一万七千零八十六岁。”
“哦。”七仙女仰起脸来思考,“我弟弟在娘胎里就待了千把年,这个不算的话,好像比我小着一万六千岁,那么他应该是、应该是
——”
银丹儿心算甚快,忙道:“太子十万一千岁,还有零头是……”
“哦。”七仙女转头向鹿儿,诚恳解释,“在天上用不着记岁数的,麻烦。”
怪不得重华说他的记性不大好,鹿儿嘴角弯弯,温柔地想起了从前。
七仙女性格爽朗,住的地方也开阔,整个致晖院绕湖而建,这湖像是远古时代遗留下来的,美到不真实,水面闪烁着晶透的蓝色光芒,犹如精灵一般神奇,从早到晚还会变色,晴天时孔雀蓝和蜜糖绿在阳光下流金溢彩,雨天则从浅蓝、宝蓝、深蓝直至变成深邃如墨。湖中有怪石露出水面,水盈它涨、水落它缩,石上有树娑罗,常年枝繁叶茂,始终只有七尺多高。每到夏初之时,如手掌般的叶子托起花开如塔,又像供奉着烛台,淡白色的花瓣尽情绽放,花芯内橘红色的花蕊向外吐露芬芳,远远望去,花串白中泛紫,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面纱。
不过这异常漂亮的湖泊却有个不祥的名字:太息湖。鹿儿初听不解:天上生活安逸,不愁吃不愁穿的,还哀叹啥子么?或是闲得发慌,像一班无聊文人酸唧唧地无病呻吟?
后来问了银丹儿才知道,原来这太息湖名字是七仙女亲自改的,为的是纪念自个儿的一段伤情往事。几万年前她还是个活泼美丽的少年神女,对繁华喧闹的人间充满好奇,便私自下界,更嫁与了个心仪男子。不幸被天帝天后逮了个正着,拿她那凡人丈夫的性命作要挟,七仙女不得已一脚蹬了那凡人,哀哀凄凄回转天庭,迅即被父母婚配了南极长生大帝的小儿子。
夫妻二人感情似乎不大好,七仙女便时常回自己这致晖院小住。鹿儿看到她独自坐在湖边出神,伴随着无节制的嗑瓜子,羽毛鲜艳的吉祥鸟瞪眼睛看她,叫着:“嗑嗑——,嗑嗑——”,七仙女就抓一把瓜子给它,可能瓜子有点咸,听见小鸟咳了几声。
见鹿儿走过来,七仙女也抓了把瓜子给她,鹿儿摆手敬谢,嫌嗑着麻烦,再者她咳得厉害。
她带了点心,呼唤忙忙碌碌的云雀们:“来,大餐——大餐——”,云雀们吃得很满意,报之以动人歌声。七仙女养的那只大肥猫咕噜据说失恋了,意志消沉地蜷在脚下,对这些叽叽喳喳的小东西表现得甚为厌烦,以人腿为掩体观察它们的动静,并做好奇袭准备。鹿儿稍稍开导了它几句,希望它继续表演爬树磨爪子。
七仙女瞅着她,想:“都这样子了,还笑得这么开心,真是无忧无虑的孩子。”想起君亲的行事风格,担忧地叹了口气。
正此时重华急匆匆来了,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气色也不大好,稍稍拥了下鹿儿,说不上几句话,便与姐姐进去了里屋。
事后七仙女告诉鹿儿,天后娘娘同意破解她体内的血咒,但作为交换条件,重华须得应允与紫微大帝家三公主的婚事。最终重华同意了。
七仙女几乎是羡慕地说:“我弟弟,他很在意你。他待你,真的很特别、很不一般。”
那样轻柔的话语,却刹那间令她泪流满面。此前重华的表白有些突兀,她一直不能确定对自己究竟有几分真心,但这一回体会得很真切。她知道重华争取到这个结果不易,但为着桃花夫人,他已经屈从过圣意一次了,难道这次还要为了区区一个林鹿儿,而违背心愿去娶不爱的女子?一丝丝心疼漫上来,不不,她不要他这样,不值当为她费这许多心思,花这么大代价。
湖里的野鱼那么自由那么得意,湖边的鹿儿却一声接一声叹气,至此方知这湖的名字起得精妙。她本想着干脆回去人间,随便找个什么犄角旮旯藏起来,让重华找不着自己就算了,但粗中有细的七仙女觉察她情绪有异,便在致晖院周边下了仙障,出不去了。
湖水清澈得如空气般看不见,底面像撒了晶盐般雪白细腻,一节节断木在她怀中安静地深睡,沉没的落叶映出自己孤寂的倒影。她呆着呆着便下了决心,做人嘛,宁折勿弯,死就死,没什么了不得的。
贸然作出这个决定时,她只是被自己吓得一阵心惊肉跳,并未觉得这牺牲有多么伟大,只心心念念不能让重华受委屈。趁七仙女回夫家探望儿子之际,她端端正正地别上那支白水晶簪子,怀中抱着碧澜剑,无声无息沉入了太息湖。
这一回还是没死成,巧不巧太上老君骑着青牛出门遛达,半空中那牛看到下方这一幕,许是忆起了未央草的滋味,扬头“哞”地一声叫唤,惊醒了正打瞌睡的老君,睁开老眼一瞧,怎么,竟有人在这清净地界寻死,不可不可,遂硬行破了七仙女设的结界,将鹿儿救回了三清上界的兜率宫。
听说她和太子的事后,太上老君难得地一番欷歔,恻隐之心大发,不仅没提碧澜剑的旧事,还偷偷摸摸动用自身法力替她解了血咒。但老君也不想同天后娘娘翻脸,提出的条件是送她下界,别再来天宫添乱了,至于太子那头,没准是一时心血来潮,过去的就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