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顶在门口,如不先行下轿,太子势必要从她身上跨过,眼见轿帘利索地打了起来,外面一叠声地恭请,她只得当先拱了出去。
眼睛没看清,鼻中先闻到阵阵淡雅的清香,左右两边顺溜跪着七八个轻纱簪花少女,当中的一位首先抬起脸来满心欢喜迎接贵人,莫料正看见鹿儿自太子銮驾中蹦了出来,不禁怔住了。
鹿儿的目光也被她吸引住了。这真是个绝色丽人,什么芙蓉其面秋水为神之类的词都远远形容不了她的美,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令人醉心不已,像天上的星星,神秘的,缓缓的,尤其脉脉剪瞳里似乎总含着淡淡愁绪,令人见之生怜,却又遥不可及、难以触碰,就像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不可捉摸,动人心弦。
后来她知道这地方叫“镜花小筑”,这女子便是著名的桃花夫人息妫。她本是天界的仙子,历凡托生为春秋时期陈国的公主,早春绽放的桃花有多美,她就有多美。因其容颜绝代,曾使当时的三个国家兵祸相接,其中两个分崩离析。死后复返天界,至今人间仍将其作为主宰桃花的仙子来加以祭拜。
当时鹿儿见太子与桃花夫人进楼里说话去了,便知趣地留在外边等,看到满园桃花绚丽,花朵似翼,每一瓣都比寻常的要大出三四倍,香气馥郁,悠然飘舞在微风之中,如诗如画。若换做个稍有学问的,为了不辜负这园子里的美意,怎么着也会文思大发,吟出那么三两佳句来引为纪念,她却甚有自知之明,才不会去搜索枯肠,只蹲下身来拣起几片落花,拧出汁水染指甲,同时暗暗盘算着这片桃林能不能结果,若是能,每棵树上能结多少桃子,桃子们又能卖多少钱。
她小时候有次跟着师父下山,见镇上有人现烧现卖红焖猪蹄,香气四溢,馋得口水直滴答,然显道真人忌荤,也不准徒儿开荤,不肯舍她一文钱,搞得回去之后还念念不忘,便偷着挖了些山间竹笋野菌去卖,好容易攒够了钱,遂溜下山去买。不料那店主黑心,见她是个小姑娘,便包了几块不新鲜的,害得她整整闹了两天肚子,又不敢说与师父,待平复后大怒,拿着剑冲去大闹卤肉店,将那店主狂揍了一顿,还泼翻了一大锅正咕嘟嘟煮着的红焖猪蹄,引发街头骚乱,她为了显示自己的正义凛然,硬是忍住没去跟那些叫花子抢。所以她知道钱是个好东西,但也要遇上好的人才能将其功用发挥到极致。
不过她识文不行,算术水平也够呛,数字后面的零一多就搞不清,算了半天,也没得出答案是能卖五万个铜钱还是五十万钱,困意倒先上来了,歪在满地落花中几乎睡着,直到有个极动听的声音在身边响起,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桃花夫人亲切的笑脸。
第一句话是:“太子呢?”桃花夫人一怔,“他先走了。”鹿儿“噢”了声,想想不对,亟亟叫起来:“他又骗我,说带我来这里找什么飞鸟的,自己倒先跑了!”
桃花夫人闻言大是一怔,心想:“他那般冷漠的人,对谁都不假辞色,居然破规为你这个小丫头专门来找我,真是奇得很了。你到底是谁,从哪里来的?”心中尽自纳罕,面上却不带出来,也没斥责她的以下犯上,神色平静地道:“他没骗你。鸟儿在我这里,你跟我来。”
这时二人相距极近,鹿儿注意到她额上印着一朵小小的桃花记,肤透莹莹晕红,梨涡临颊,眉如翠羽,益显得娇颜动人,方要打心眼里赞美两句,只听夫人轻轻一声唿哨。
一只长颈雪羽的鸟儿飞了过来,只两边翼端是粉红色,盘旋一周,敛翅落在在桃花夫人掌心里,昂立着动也不动,神态傲然。鹿儿一见之下大失所望,“就它啊,这么点大,能驮得动人嘛?”心想朱棉棉虽瘦骨伶仃,起码也有好几十斤,不将这小小鸟儿压死才怪。桃花夫人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手掌,那鸟蓦然间长大几十倍,立起来有半人高了。
“神奇啊!”鹿儿由衷地赞叹,心想:“到底是仙,办什么事都这么容易。”伸手去摸,不意被那鸟儿狠狠啄了一下,疼得尖叫。
只听桃花夫人道:“它的名字叫做‘希有’,是我的灵宠,通人言,有点儿认生。”俯身在鸟儿耳边轻声低语了几句。回眸恰见鹿儿手忙脚乱地往外掏那条帕子,不禁一怔,翠眉微蹙道:“你这是——从哪里来的?”
鹿儿忙着用帕子捂手上伤口,压根没注意对方的脸色,随口道:“太子的,先放在我这里。”她埋着头,压根没注意到对方眼中的落寞忧伤碎了一地,偏又多嘴添了句,“他带点心给我吃的,味道还不错。”话音刚落,就见桃花夫人脸色大变,劈手将希有鸟放飞了,冷冷道:“不借了。”转身拂袖就走。
鹿儿愣在原地,不知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大美人,一时间大惑不解,觉得这天上的人都好生奇怪,喜怒无常不说,脾气还都特别大。
站了半天无人理睬,又记不起回去的路,不觉连呼糟糕。想到“天上一日,人间一年”,自己在此多耽搁一刻半会,黄帝儿和尚穷穷的性命便要多担待许多风险,不由焦急起来。
这当儿却热闹起来,不知啥时候九天玄女等一干天庭的执法官们闻风而来,正堵在桃园门口吵吵嚷嚷。鹿儿见到这些人躲都躲不及,连忙藏身桃树之后,细听动静。听了半天却是希奇,似是太子这个月来的次数多了,桃花夫人大有媚主惑上之嫌。
鹿儿心想:“这里又不是囚牢,即使牢里也不见得每个月只能探视一次。”她是个热心肠,遂有些蠢蠢欲动打抱不平。又见桃花夫人跪在当地,身子微微颤抖,正是我见犹怜,脑子一热便现身出来叫道:“不关她的事哦,是我请太子带来这里的。”
玄女一见又是这丫头,刚好撞上,哪里听她辩解,吩咐绑了便走。鹿儿心想这里的人怎么这样不讲理,一边向外逃跑一边大叫“救命”,正正撞在某个路过的白发苍苍的老头身上,手里一把破蒲扇飞出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