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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谈判的结果,是林鹿儿被单独放出来去找师父,如果真能带回一只那样的鸟儿,朱棉棉便立时放了其余二人,前提是不能让他俩饿死。为怕这小子又翻悔,鹿儿特意让他写了份赌约保证书,尽管天晓得管不管用。当务之急是去找师父显道真人,其实她也没把握老头儿一定能做得出来,当时只是为了应急随口编的缓兵之计。

她展开瞬行千里之术,不多时便来到了武夷山。在这里生活了整整五年,一草一木都熟悉得如同老朋友,久别乍见,倍感亲切。

长着獠牙的野猪爸爸蹒跚而过,手里拎着刚猎得的一只山鸡,见到她,亲热地停下来打招呼。灰狼气呼呼地在掏狐狸洞,原来狐狸欠了好几月房租没交。鹿儿劝道:“它拖家带口的也不容易,你就再宽限一点时间。”灰狼叹着气说:“我也要攒点钱寄回老家,路太远,得翻四座荒山渡三条臭河过两块不毛之地,还要再饿几天饭才能到呢。”

正说着狐狸拎着酒瓶回来了,醉得东倒西歪,见债主堵在家门口有些发愣。灰狼悲愤大喊:“有钱打酒,没钱还债,今儿非把你揍扁不可——”说罢狂追不舍。

九曲溪口遥见冲佑观,这里是历代帝王祭祀武夷君的地方,也是本朝六大名观之一。冲佑观按殿堂规制建造,深藏在浓荫万树中,藏而不露,露则生辉,她见观外有头老驴正懒洋洋卧着晒太阳,知道师父没出门,兴冲冲地奔进观去,顺便在那驴身上踢了两下。老驴无奈地甩了甩尾巴,冲着她叫几声,意思是:“唉呀,小顽皮回来啦,又要倒霉了……”

观妙堂内,显道真人正弓着身子在找寻什么,丝毫也没察觉到有人进来。鹿儿顽皮心起,悄悄走到他身后,伸臂欲抱,预备给师父一个大大的惊喜,不料显道真人背后仿佛生了眼睛般,拿起旁边的拂尘顺势望后一打,疼得鹿儿紧缩回手,噘着嘴道:“师父好坏,明明知道是我,还装作没看见。”

显道真人头也不抬,“哼!”

“师父……我这次回来,是有一件事要求你老人家帮忙。”

“哼!”

“师父你怎么不看我,是生气了吗?嗯,那个,我下山之后,脚底有七星标记的人一个也没找到……你不会怪我吧,啊啊?”

“哼,哼哼!”

“咦喂,师父你生病了吗,鼻子怎么好像不通气?”

显道真人终于回过头来,黄眉白须的老脸上挂着汗珠,“烦不烦,为师忙着呢,你自个玩去!”

林鹿儿从未见过师父这般仓惶模样,哪里肯跑开,好奇追问:“你老人家怎么啦,在找啥?”

“唉呀,说了你也不明白。天帝有旨传召下界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的仙人集会议事,为师明日便要上天报到,但我的衣绦怎么找不着了呢?”这“洞天福地”乃是上天遣群仙统治下界之所,处大地名山之间,意谓山中有洞室通达上天。武夷山洞列第十六位,周回一百二十里,名曰“真升化玄天”。

“啥子衣绦嘛?”

“是八千年前我等下界之时,天帝赐予诸位仙人的信物,极为要紧——”显道真人忽然盯向她,“该不会是你这个捣蛋鬼偷着拿去玩儿了吧?”

林鹿儿大呼冤枉,“没有,徒儿哪里敢!”

显道真人摸了摸胡子,心想:“谅你也没这么大胆。只是这衣绦乃天宫朝会必佩之物,否则便会被信灵官记过责罚。该死的,上一次是在四千年前,记得当时我还带着的,回来后好像压进了箱底,怎么就不见了呢?”

听鹿儿忽然问:“师父,你那根绦子是不是青色的,有这么长?”说着张开双臂比划了一下。显道真人大喜,“对对,你见着没有?”哪知她迟疑了下,摇了摇头,“没看见。”

显道真人失望地:“去去,别捣乱,一边玩去!”说着继续翻箱倒柜。鹿儿却大起了兴趣,跟在后头颠颠地问:“师父,天上好玩吗?是不是有很多很多仙人,像你一样的?你以前是不是就住在那里啊?”

见不被理会,鹿儿眨巴眨巴眼睛,心里忽有了主意,便笑眯眯地说:“师父,你带我一起去好不好?”

“滚!”

“师父、师父啊,你最疼我了,你看我长这么大,都没有上过天界,旁人知道了,还以为我不是你徒弟呢!”她像块粘皮糖,贴在显道真人身后不走。

显道真人不胜其烦,随口道:“你要是能帮为师找到那根要紧的衣绦,就带你去!”鹿儿大喜,赶紧溜了出去。

原来她八岁时被显道真人自瀑布中救起,一直带在身边,因喜其天真烂漫,娇憨伶俐,未曾严加管束,是以养得她顽皮淘气,无所不为。那根绦子确系被她偷走,乃是她学会了隔空取物之术后,想试试灵不灵,便趁着显道真人外出云游之时,念诀:“呢哪呀嘛哇——把师父最好的东西给我!”连喊三次,到手的却只是一根破腰带。她哪里知道此物的重要性,还以为法术不灵,便拿着去玩,末了竟悬挂在树上学人上吊,那绦子甚有灵性,断了三次,气得她丢在树下,挖了个坑埋了,还狠狠跺了几脚。显道真人亦是稀里糊涂,一直未曾发觉。

她记性还算不错,来到冲佑观后的林子里,找到那棵几百年的银杏树,将绦子挖了出来,还好没烂掉,一切都是老样子。

对着断成几截的衣绦,显道真人瞪着眼直吸凉气,铁如意准确无误地照着这个小徒弟“劈劈啪啪”地打个不停。鹿儿捂着屁股大叫:“师父你说话不算数——”

“为师只说要是能找到就带你去,可没说不揍你!”显道真人虎着脸。鹿儿却欢呼一声:“好哦好哦,我要升天罗!”

“升天?”显道真人喷地一笑。仔细对她打量一番,却皱起了眉头,“你下山才半年,怎么变得这般邋遢?实在不高明。”

鹿儿嬉皮笑脸地道:“你徒儿天生丽质,浪迹江湖若不是女扮男装,再穿得华丽丽些,那可真个危险。”

显道真人一想也是,便不再嗔怪,心下惦量:“她本是贬谪下界的北斗星君,同上天去未尝不可,况且此事重大,原也应该向天帝禀报。但若带她一道前往,这副破烂模样定会遭仙友们嘲笑,说我收了个花子做徒弟。好在——”想到这小丫头自许“天生丽质”,不觉又是一笑,抬头见她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忙绷紧了脸皮,威严地道:“你且站到这里来。”

鹿儿不知师父葫芦里埋的什么药,便乖乖站到他跟前,装作规规矩矩地一动不动。显道真人微闭上眼,默想了半天,拂尘一挥,登时令她全身换了新装,头结双髻,月白衫裙,干干净净漂漂亮亮,让鹿儿惊叹不止。

显道真人却仍皱眉,心内嘀咕道:“咦,以往在天界之时,那些仙童们都是如此装束,个个显得稳重大方,怎么穿在这丫头身上,却半点也没有仙风道骨的样子呢?”拂尘又挥,令她换上了一袭火红色衣裳。

“这样子好怪啊,像只狡猾的坏坏的小狐狸。”显道真人愈看愈不对劲,拂尘再一挥,鹿儿套上了乡土气息甚浓的米黄色裙子。

“不好看,显得我好老,别人会以为我是师父你的师父。”鹿儿嘴快抢着道,“不过这法术太有意思了,以后都不用花钱去买布料,什么时候教教我——”

试来试去,话说显道真人一生不近女色,何曾知道怎么打扮女子,鹿儿又多嘴多舌、百般挑剔,折腾了好久,总算是淡绿色最适合她,头上用白水晶簪子松松地挽了个玲珑髻,乌亮的黑发垂在肩上,这才像个漂亮的女孩子了。

眼看天色将晚,显道真人有些急了,“快快,到外面院子去,为师授你腾云驾雾之术。”拂尘指处,令鹿儿脚下慢慢生出一朵雪白祥云,又附耳过去,教给她心诀。

“无那迦萨达列尼拉,急急如律令——”鹿儿依法念了好几遍,祥云却纹丝不动,丝毫没有要飞起来的样子,急得她直嚷嚷:“师父,临时抱佛脚,这法子不灵啊!”

“怎么不灵?”显道真人吹胡子瞪眼,“是你自己不用功练习,倒怪仙诀不灵?”

“真的不灵,不信师父你试试!”

显道真人试了一下,咦,好像真的动不了嘛……

“哦,对了对了,方才少说了一个字,应该是无那迦萨玛达列尼拉,急急如律令——”

鹿儿十分怀疑地盯着他:“师父,你若不是老糊涂了,便是故意捉弄徒儿吧?”话没说完,脚下那朵祥云忽地腾空而起,几乎将她摔了个仰八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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