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胖子,吃这个吧!”忽然传来一声吆喝,一个十来岁的男孩从屋内跑了出来,随手扔过来一截什么,准头却偏了,差些砸着躲在暗处的鹿儿他们,低头一看,却是半截咬过的甘蔗头。
胖妞瞟了瞟他,没挪窝。那男孩锦衣华帽,一看便像是少爷模样,右手拿着只鸡腿啃得淋淋漓漓,汁水不住往下滴,胖妞明显咽了咽口水,眼睛转开了不去看他。
男孩显是戏耍对方惯了的,鸡腿啃了大半,“嗖”地一声又扔了过来,这回直接砸在胖妞身上,又滚落在地。胖妞终究肚内饥火正旺,犹豫了下,起身去捡,却冷不防被那男孩神足踢了个跟头,冷笑道:“给你吃?喂狗也不给你!”说着嘬唇呼哨几声,一条大黄狗自院内跑了出来,一口衔住那鸡骨头,不住摇头摆尾。
胖妞却似早已习惯了这般被欺负,默默坐在地下,一声不吭。男孩却还不放过她,过来又踢了几脚,“死胖子,死肥猪,叫你偷懒!”
这下连林鹿儿都禁不住勃然大怒,似乎明白了这胖妞将那一群猪称作“太太、少爷”的缘由;想了想,便对着那黄狗叫了几声。黄狗一怔,警觉地竖起了耳朵,鹿儿又“汪、汪”两声,声音尖利愤怒,那黄狗低沉地回应了一声“呜——”,吐出嘴里骨头,猛然对着那男孩冲了上去,将他撞翻在地,用力撕扯起来,片刻间,那男孩已被咬得遍体鳞伤。
这变化令黄帝儿和胖妞目瞪口呆。这时屋里边人听见男孩惨嚎,纷纷跑了出来,林鹿儿见势不妙,冲过去将那胖妞一拉,低声道:“快跑吧,迟了就惨了!”
那胖妞稀里糊涂地被他们带着奔出二里地远,累得瘫倒在地,“你们、你们究竟是谁呀……呼、呼、呼,我可累死了——”黄帝儿却问:“方才那狗怎么突然发起疯来了?”林鹿儿得意地道:“我同它说呀,这坏小子在鸡腿里下了毒,想剥你的皮、吃你的肉,它当然生气啦!”
胖妞惊呼一声,“什么,你你你……会说狗话?”鹿儿白了她一眼,“你才说狗屁话。本——”“姑娘”两个字险些滑出口,幸好又及时缩了回去,“本公子能通飞禽走兽之语,怎么样,厉害吧?”
胖妞又是一声惊呼,“真的?你是人是鬼?”这话更不好听,林鹿儿威严地咳了一声,“没见识。什么鬼不鬼的,难道就不能是大仙么?”
黄帝儿耸耸鼻子,他从不信这些鬼神之说,不过方才那条黄狗在鹿儿的指使下立时变性,却是众所目睹,不能不信。还想说什么,已听鹿儿在问那胖妞姓名,胖妞道:“我姓尚,叫穷穷。”
“尚穷穷?这名字可真希奇,难道还有人巴望自己一世受穷的?”鹿儿直摇头。尚穷穷笑嘻嘻道:“我娘说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的命一生下来就是注定了的,叫啥名字都没关系。”别看她胖,行动迟缓,说话语速却是极快。
“那可不一定。”黄帝儿忍不住插话。鹿儿没理他,管自问尚穷穷:“你是他家的丫头?你爹娘呢?”尚穷穷道:“我爹早没了,娘也跟着死了,我是自己卖身到吴老爷家的。”鹿儿默然,跟着想到:“你虽没了爹娘,我呢,却连自己亲生爹娘是谁都不知道。”
黑灯瞎火的,三人只好在野地里歪作一堆。林鹿儿隔在他二人中间,很快便意识到这是个错误:男人睡觉打呼噜也就罢了,尚穷穷这女孩子咋也鼾声连天呢,难道是祖传秘方?
她翻过来覆过去难以入眠,迷迷糊糊地,眼前仿佛出现了师父显道真人黄眉白须的脸,威严的老脸上哭笑不得的神情,“又不听话,”“啪”地一记,一柄扫帚精准地飞了过来,要是换成铁如意,弯的恐怕就是屁股了……
“师父啊,你说我们是贬谪下界的北斗星君,只有七个人凑齐了才能重回天界,可是,到哪里去找他们啊?”
“不是跟你说过许多次了嘛,你们每人的脚底心都有一个七星的标记!”
“哦,我记住了……可是师父,这世上的人这么多,数也数不完,总不能每看见一个人,就让他脱光鞋子、袜子,把脚底板翘起来吧!”
“……咦——你怎么这么多废话,又要讨打了!”师父从来说到做到,幸亏自己溜得快,不然真的又要被……嘻嘻。
说到底师父还是疼自己的吧,从瀑布中救起,又传授了两门绝技:隔空取物和瞬行千里,这瞬行千里的功夫也就罢了,不过是跑得快,并非能腾云驾雾。那隔空取物的法术却有趣得紧,不管什么东西,无论藏得如何巧妙,锁得何等紧密,想要什么取什么。比如这次,先是在祝老爷的钱箱中捣鬼,将一叠银票换成白纸,只留下最上面的一张掩人耳目;又在黄帝儿得手兴起之时,适时地呼喝报警,知道他必从来路遁走,事先已在那扇窗户下撒了皮胶,害得黄帝儿脚被牢牢粘住,只能弃鞋而逃;而祝老爷和那小妾也没得好果子吃,一下床便滑倒在满地的皮胶里,那皮胶又粘又湿,这会子恐怕他们身上还没洗干净呢……
其实,倒也不是存心戏耍这豪爽少年,只是谁叫自己下山以来,师父嘱咐的事情一件也没完成,不敢回去又闷得慌,那日刚好撞见黄帝儿在祝家大院外面踩点,后来又见他闲着无事的时候不是买烧饼馒头给小乞儿吃,就是搀扶瞎眼的老奶奶过街,好事做了一箩筐,看得出这少年不是坏人,一时兴起才跟着他,就当有个玩伴啦……
正想到得意处,忽然——
“呃……唔唔!”原来尚穷穷睡得死沉死沉的,一翻身,粗壮的胳膊压到林鹿儿的小脸上,用力推都推不开,差些没将她闷死。
肚子咕咕咕,这叫人生交响乐,一曲到天明!尚穷穷打了个大呵欠,堆出三四叠下巴,苦着脸道:“我、我还是回去了,好饿……”林鹿儿瞪大眼睛:“那家出了事,你还敢回去,不要命啦?”尚穷穷逼细了声音道:“又不是我干的——”黄帝儿冷冷道:“你傻呀,吴家找不到怨主,不把气撒在你头上才怪!”
尚穷穷不吱声了。过了会又哼唧起来:“肚子饿呀,你们有没有东西吃?”黄帝儿还在为前夜之事烦恼,加之两手空空,禁不住怒道:“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尚穷穷拖长了音调哼道:“胖人经不起饿唉——算了,我看我还是回去吧。”
林鹿儿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她虽古灵精怪,心地却颇善良,不忍见这胖妞又落虎口;蓦地戳手一指黄帝儿身后,叫道:“咦,你什么东西掉了?”黄帝儿转头一看,立时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地上落了好几张纸,墨字朱印,可不就是些银票么!
他飞快地抓了起来,粗粗一看,两张千两的,几张五百两的,还有……可是,从祝家偷到的分明是一堆白纸啊,这——他不敢置信地瞪着林鹿儿,粗声粗气地道:“这是从哪里来的?”鹿儿一撇嘴,“明明是你自己丢了东西,人家看见了好心告诉你,你还这么凶,真是狗咬吕洞宾!”
尽管黄帝儿性格粗豪,然而此事太过蹊跷,直直地盯着林鹿儿看,心里头直犯嘀咕。鹿儿佯作不解,嗔道:“现在你有钱啦,还不请我们去吃顿好的?”
三人不敢再向那村庄里去,弯上一条偏道,走了好久也不见人烟,尚穷穷筋疲力尽,一屁股坐在地上,捶着自己的橡皮腿,大声埋怨道:“你们骗人,饿死了,走不动了,我要吃饭!”林黄二人也没办法,摘了十几个野果子,倒给这胖妞吞了一大半。
好容易前面出现几间草屋,三人大喜,飞奔过去。门是虚掩着的,黄帝儿伸手推开一线,一股灰尘的怪味道扑面而来,弄得他们每个人鼻子都痒痒的,“阿嚏、嚏——”个不住。屋里像野人住的一样凌乱,旧衣服、脏碗筷、空酒坛子扔得到处都是,地上油腻腻的,布满了饭粒、纸屑、老鼠屎,蜘蛛网从屋顶上垂下来,惟一的一张桌子面上墨迹斑斑,布满了明显的刀的划痕。
突然“喵呜”一声,斜刺里窜出个黑乎乎的东西,从尚穷穷脚面上跳过,差点把她吓了个跟头,“啊,老鼠!”定睛看时却是只像漆炭般的黑猫,蹲在屋角的一堆乱草前,用绿莹莹的眼睛盯着这几个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