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慢慢安静下来,多少恢复了一些秋天的矜持。柳长风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他仿佛已经把自己身上的重负忘到九霄云外了。
“喂!你好歹留学英国的人,有没有半点绅士风度啊!我陪你走了将二十公里,你是瞎了,还是浑了?”柯敏把手上已经枯萎的茅草一把扔过去。
草很轻,慢慢被风吹落到一边的湖畔。
柳长风走到湖边的一个小竹屋旁,把身上的负担卸下来,开了门进去。柯敏紧随其后小心翼翼走进来。柳长风背靠着另外一扇临着湖水的门袢,静静地坐着。
柯敏走过来,出了这扇小门,眼前顿时一亮。这片湖面竟十分开阔,她自己却似乎从未曾留意过。她走过来,脚下是延伸出两米多的悬竹,应该是盖这间小谢的主人特意留作观雨用的。
她看了看柳长风,坐下来。湖的一侧是自己走过来的小丘陵,回看来路景色竟是大不相同。此刻风云黯色,烟岚浅淡,青绿色的湖面泛起涟漪。湖面略有几只菱角,长藤、碧叶、紫茎、黄花……虽不多,但毫不寂寞,婷婷有致。最美的要数荷花,只是湖心一点便万千风情,泱泱成趣。
荷花不算鲜艳,花萼呈妃红色,比起绛、朱、赤、丹、红,自然淡许多,但正是这淡淡的韵味,在这静穆清凉的湖上,却显得格外羞婉动人,从容文静。风动涟漪,水面横吹,而秋天的种子打在湖面,生出的澜波却四散开来,一层涟漪叠错一层韵,纵横交织,如一首舒缓曲子的音符在缓缓流动。水呈黛绿色,湖水很深。水面翻出水泡,水下应该有很多鱼儿坻伏不起,优哉游哉。
“柳长风,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拧的人。”柯敏说话时下意识去看他。
柳长风说道:“柯敏,你叫柯敏,是吧?”
“我是叫柯敏,可你不叫柳长风,你叫柳二愣!”她自己忍不住笑了,脸微红。
“柯敏,你知道吗?我和我的妻子以前经常来这里,有时候聊着天,稍不留意一坐就是一下午。”
“你……你有妻子了……”柯敏的脸瞬间又红了。
“我们结婚刚三个月她就死了。她生前是一个医生,善良,温柔,对她的病人更是尽责。有一次她给一个胳膊骨折的的男人做手术,手术很成功,术后那个男人跟医院的院长点名要她照看。他是当地的一个黑道大哥,很有势力。我的妻子为此辞了职躲在家里,可那人还是找上门来。我不是一个男人,被他们三拳两脚放倒在地上,就那样眼睁睁看着她被一群畜生用床单捆住手脚,**致死。柯敏,我的心底至今仍被仇恨折磨……”
柳长风仿佛是在说一个久远的故事,虽然他他心里早已经支离破碎,但是仍旧风轻云淡,把那份至深的痛苦,藏在心底。
“所以,”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对妻子的思念已经逐渐淡却,可仇恨和孤独我却始终无法摆脱。”他的话始终温温柔柔的,似乎是在和他死去的妻子说话。
“……你坚持要跑这一百里,是为了赌气。”柯敏把眼神放在湖面上。
湖面四周长着蒹葭,且青且白,曵于风雨之中,棣棣幢幢,敏感的人可以一下子就捕捉到与之在一刹那里欣然契合的感动,就像飞鸟点水的瞬间的灵性的释放一样。
“你瞧,这掠过湖面的飞鸟。我时常在想,每年这时节,都会有很多鸟儿在这片水域觅食栖息。但说实话,我却不知道今年的鸟儿还是不是去年的?明年它们又会不会飞回来了……”
“你……你流泪了,你别流泪了,好么?”柯敏心里面很乱。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她从来未曾有过一天之内两次手足无措的情况。
她悄悄流了眼泪。她的眼泪就像七月的雨透明,却冰凉。
她把身子猛地朝柳长风身边一倾,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站起道:“柳长风,你别哭,我心疼你!”
柯敏说完便跑了,那天柳长风走完五十公里才回去,倒在床上昏睡了许久。后来他才知道自己发高烧,昏睡了两天两夜,照顾他的是柯敏。
柯敏和柳长风的事情在校园里传得沸沸扬扬,最后惊动了柯红岩。当他得知自己的女儿跟一个大学的副教授搅在一起后气愤万分,电话直接打到了学校。柯敏却无动于衷。无奈之下,他声称要亲自到学校“捉拿”这个不像话的女儿。
虽然是微服便装,但中国的小领导们总是能通关过各种方式知道大领导们的行踪,这样的本事全世界任何一个国家恐怕都比不上。
为了不惊动大家,校方斟酌后派出一位副校长和政治系的赵主任低调迎接这位军区首长的到来。柯红岩下了车,他穿了一件军绿色夹克,身材魁伟高颧深目,不苟言笑天生威严。虽然肩上没有那两颗闪耀的星星,但当真一派将帅的风范。
“赵主任,以后不要搞这一套了,我来不过是处理一些家事,这样又该让人说我柯红岩拿架子端威风,大搞排场了。”柯红岩半笑着说,声音洪亮,像一个男中音歌唱家。
“柯将军,卢校长知道这件事的特殊,所以专门这样安排,为的就是不让将军感觉不合适,敏敏的事情……”
“噢,赵主任,你们费心了,柯敏的事情是家事,由我来解决就行了,你们呐,也不用接待了,我来直接把她拎回去。卢校长那边我就不过去了,请你代为转达。”
“柯将军,这……”赵主任想要再说,柯红岩已经走了好远,他和副校长两目相视,一时无话。
柯红岩止住司机和保卫,来到柯敏的宿舍楼下碰到了舒灵,他认识这个女孩子。舒灵唯唯诺诺不敢多说半句。柯敏此时正在办公室里拿着煲好的鸡汤站在柳长风面前。柳长风当着同事,一脸尴尬。
“柯敏,你爸来了。”舒灵气喘吁吁跑过来。柯敏听了,道:“老头子搞侦查好了,消息蛮灵通的。”把鸡汤放在柳长风办公桌上,朝他笑了笑,便被舒灵拉着走开了。
来到宿舍楼下,柯敏上来拥抱父亲,柯红岩不苟言笑。
“净给我捅娄子!”
“唉唉唉,我说,你有完没完?我给你捅篓子,你堂堂一个大将军还能兜不住?什么状况啊劳烦柯中将亲自兵临城下,你以为是对越自卫反击战时攻占山头高地啊!”柯敏在威严的父亲面前大发牢骚,先发制人。
“跟我玩儿计谋,想以柔克刚,你才学了多少门道。”柯红岩笑着把女儿的手拉过来,也不忍心责备了。
“假正经,嘿嘿嘿。”柯敏见父亲消了怒气,心里松了一口气,舒灵被她使了一个眼色,上楼去了。
“说说吧,你跟那个老师怎么回事儿?”柯红岩被女儿搀着,“老爷子,你在部队食堂里也吃够了,今天女儿请老爸吃大餐,行不?”
“少来这一套,我这儿你能侥幸逃得掉,你妈那儿你也休想蒙混过关。你还是先跟我通通气,我帮你参谋参谋,省得回来你回去你跟你妈由敌我双方组成联合战线一起攻击我。”柯红岩对这个风雷迅捷的女儿是又爱又气没有办法的。
当柯红岩听闻柳长风的事情以后,提出来要见他一面的要求。
柯敏有些为难,毕竟父亲是让人敬而远之的首长,这样贸然的相见会不会让彼此间生出尴尬来,她说不好。但是柯红岩执意要见,柯敏倒也没思量太久,就答应了父亲的请求,把柳长风从办公室拉了出来。
柯红岩见到柳长风的第一眼,印象并不很坏。
柳长风相貌清秀,让人看着很舒服。衣着得体,气质不凡,脚下步伐,手肘动作,都恰到好处。柯红岩觉得这个年轻人身上有一股军人的气,这点反而让他有点喜欢。
“我听说你负重五十公斤走上一百里,是条汉子。”他接着话锋一转道:“可我也听说,这段时间你跟柯敏之间,”他目光抬了一下。
“柯敏还小,我知道为人师表的道理,将军放心,经此一事,我不会再和她见面了。”
“柯敏电话里跟我说过你的事,她还带着孩子气说让我带一个团去剿灭那伙人。小孩子就是这样,毕竟还没长大……柳先生,”
“将军言重了。”柳长风起身告辞,柯敏上来拦住道:“柳长风!什么叫以后不再见我,你气死我吧!”她说完,便甩了两个男人,跑出了学校。
“我知道你心里的委屈,可男人得言出必行。”柯红岩也离开了。柳长风点了一根烟,他的手指修长而干净,丝毫不像是用来夹烟草的粗糙的手。
柯敏把家里闹了个底朝天。她家住在军区大院儿,那些战功卓著的将军们她平时都叔叔伯伯地叫。这么一闹,整个院儿里都不得安生了。柯红岩为了杜绝女儿跟柳长风的来往,用手铐锁住了她,把她关在屋子里闭门思过。
学校领导希望此事尽早平息,于是找来柳长风谈话。谈话的内容不可知,但第二天柳长风就收拾好了行李,递交了辞职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