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有禄等窦安邦走远了,起身寻找茂文,见茂文在高阶著名的石阶上坐看理麻。
他心下一动,这孩儿就恁懂事,寻个好人家是应该的。这窦家孩子他也识得,能五能六的,能结上这门亲,是茂文的福气。窦家当真,也不是不可以。会找钱又节俭,一生都踏实安好了。
他一边想一边收拾他的物品,茂文瞧着老汉收东西,收起麻过来了。场上稀稀落落还有一些人,看着这父女二人,忍不住多瞧上几眼。
“爸爸,你今天卖得不错嘛!你手艺真行啊,有几十文吧?”茂文见早上挑上街的篾器少了好些说道。
“还不错,你娘纺的纱线也不错吧?”
“不错,还是好价钱!我娘纺的线人家可争着要。”
“那是!”
父女俩收好东西,一路走一路高兴说着话。
“文儿,爸今天高兴。走,我们去买两斤猪肉,端一联豆腐,回去一家人打个牙祭。”
“好呢!爸,这个月第二次打牙祭,好馋人!”
“这年头一月能吃二次肉,算不错了,丫头。有些人家半年吃不到一回呢,一天能吃两顿饭就不错了。你老汉这个手艺,再大的荒年,也能弄三餐吃吧?”
“那倒是。我们还不断有钱买些地,也是不赖的。”
“只是缺劳力,除了你大哥大嫂,以前大姐二姐干不了什么活,三姐倒可以干些活,不久就嫁人了。现在你也能干,但你也到了出阁的年龄,我想你要是一儿子该多好啊!”
“爸,你别这样说嘛,我晚点嫁,或者不嫁,帮爸妈干一辈子活,我都愿意!我就像个儿子那样,守护您们。”
“那哪成!别人会骂我耽误你的。你要舍不得我们,就嫁近点,农忙时,你或许还帮得上老汉。比如山北的窦先生家,怎么样?”
“哦?不要说了嘛,我才不要嫁人呢。”茂文说着就扭捏起来。没想到刚才街上他们说真的,她听得心跳,又看见窦先生那审视中又带欣赏的眼神,她脸上就火辣辣的,似乎现在还在烧。
“不说!不说!”秦老汉脸上却笑眯眯的,一副满意样。
晚上,孩子们都歇下了。他编好一个蓝子后,去到丁氏纺线的厢房。
“文儿娘,上次她姨给文说的亲,满意吗?”
“有点远,三十多里,比老三还远啦,我说了再看看,就还没回话呢。那地叫什么临江,跟她幺姨家没离多远,但离我们也太远了不是?”
“那倒是。这文儿看着看着就长大了,样子也俊,又能干,我也想她离我们近点,常有个照应。”
“老头子,你天天在外面跑,见的世面多,结识的人也多,有近点的合适的人家盯着点,这样的大事也是要费点心思的。”
“你别说,今天赶巧了,窦私塾的窦先生来看竹器,跟我摆农门阵,文儿就过来了。窦先生看着文儿,直夸,跟我说要攀儿女亲家。”
“我听说窦先生只有一独子,孩子人不错,保媒的多了去,我们攀得上吗?莫不是说着玩的。”
“我也觉得,我说了我们那是高攀他了,你猜他咋说。”
“他咋说?”
老汉顿了好大一会儿没开口。
“你说呀!”丁氏有点不耐烦催道。
“他说,跟他儿子说媒的很多,他都没答应。他说娇贵的多,他就觉得像文儿这样恭俭贤良,朴实能干的好。又山靠山,知根知底。他说我同意的话,就请媒人上门提亲。”
“他真这样说的?老头子?!”
“他是这样说的,但我没应承。”
“你为何不答应?”
“我觉得太突然了,想回来同你们商量商量,看看你们的意思。”
“老头,我看你是有点动心了,是吧?”
秦有禄点点头:“你呢?”
“这窦家吧,是不错。以前有人来提过,我怕家下势弱,文儿嫁过去会吃亏,就没答应,找理由推了。没想人家想的跟我们想的不一样,好像天老爷定好似的,他们这样选人,我们文儿就去得。还真是好好的一对儿。”
这丁母心下可不平静了,在那儿左掂右量的,十个八面的给老头说了好多,末了对老头说:“我想了好多,终是不错,就这么定了,就窦家吧。明天我跟文儿说说,多半是成了。”
茂文当晚也在想白天的事,上个月他在街上还见过窦兴水。高高壮壮的,神清气爽的样子。他在他家的私塾干活,挑水劈柴,二弟家荣还跟他在街上玩了一圈。他还跟她打招呼,上下打量她,炯炯有神的目光让她心跳加速,他留给她一个不错的印象。
第二天,丁母委婉地给茂文说这事,她羞涩地答应了,只要求娘不要那么早把她嫁出去。就这样秦窦两家就把亲事定下来,等茂文年满十八就择日成婚。
结婚后小两口相处得很好,一家和和睦睦,一到农忙,小俩口就回娘家,帮着干农活,弯里人都说茂文嫁得好人家。
茂文没上过学,农闲的时候跟着窦兴水去自家办的私塾,读三字经,百家姓,四书五经的,她读得津津有味,识字写字其乐无穷,一年下来,茂文说话的韵味就变了许多。平常赶场算账她心算很快,记性好,加之聪明好学。慢慢地窦家让她管家了。
窦安邦每次见了秦有禄都夸茂文好,说自己不费力地得了这么好的闺女作媳妇,感谢秦有禄教女有方。说一定要茂文给窦家多生几个儿子,让窦家发扬光大。他说得多了,秦老头就忌妒起来,心下骂道,便宜你个窦老鬼。
但每次看到小两口亲亲热热回来,滋滋润润的样子,爸爸长爸爸短的叫着,屋里屋外地帮他忙着,他心下也说不出的高兴。“我也多了个儿子不是,我也不输嘛。”他如此想着。
所以再遇窦安邦谈家事时,他也乐于配合,一来二去这两亲家公也有了更深的情谊。结婚快两年的时候,茂文生了一女,小名小兰,传承了父母的优点,漂亮精乖,窦家把她当宝。小兰这才三四岁就能背那三字经,百家姓,窦安邦走哪都带着这孙女。
多好一家人阿。可如今突然之间,像一场梦,变了样。窦安邦被批斗的那几次,他不敢走近前去,他害怕他看到自己,因为他也无能为力,他只能远远地为他摸泪。而今茂文躲在娘家,带着小兰,整天落泪,变了一个人似的。秦窦两家也没了走动。
秦老汉远远地望着那片田地,那山脚下隐约可见的院落,老泪纵横,失声低泣,他也真不知怎么办,可怜的人,在这荒山野地,柏树林里,哭吧,哭吧,痛痛快快地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