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立一旁的张青松不禁迷惑的道:“老丈,这把刀相当不错哩,是由精钢铸炼,十分锋利,一刀挥去,碗口粗细的木桩都能劈成两半,我亲自试过的。”
周颠不禁嗤了一声:“砍木头的刀是最粗糙的刀,功能断金切玉的刀才勉强算是过得去的一把。真正的好刀不但可以削铁如泥,吹一口气而落花纷裂、发丝齐折,更甚者,刀刃的芒尾探及,已是无坚不摧了!”
又在讲神话啦,张青松不禁笑了笑道:“天下哪来这种宝刀?老丈想是见过?”
周颠也不生气,只听他淡淡的道:“我见过,你也不要因为没有见过就不相信。我已告诉你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不曾知道的事情并非表示就不存在!”
张青松却耸了耸肩道:“他日有幸,倒是要见识一番。”
周颠一脸玩味的道:“好小子,一朝你的玩意到了火候,我总叫你开开眼界也就是了。”
说着,他立定当地,极缓极缓的将张青松手手中的单刀接过,就在张青松的面前挥舞起来。
只见,一束束半弧形的光芒就好像凝聚成片片的晶莹浪花,一波接一波的闪烁,一道连一道的映耀!
张青松顿时看傻了眼,刀的本身虽然有着光亮,却必须在急速挥展下才能凝光成形,就好比燃烧的香头在黑暗中飞炔挥动,红的一点才能连接为一线,这样缓慢的动作,那光波却是如何连绵映现的?收住刀,周颠身形不动,淬然间就地旋回,没有看见刀闪刀飞,甚至不曾映展半丝芒焰,只在他旋回定位后的俄顷,漫天的松树叶突兀飘落,宛如下起一场骤雨。
张青松顿时僵在了那里,他几乎不敢相信面前所发生的景况乃是事实。
这样精湛的刀法,就算在梦里亦不曾梦过的刀法。正在这时,天空中忽然掠过一只小鸟,许是鸟儿饿极急于觅食,只以丈许左右的底空飞过。周颠的身形猛升五尺,寒光乍现,那只鸟儿已“吱”的一声惨鸣,蓬散成满天的零落血羽!周颠早已站回原处,单刀下指,任由血羽飘落四周,仿佛这不关他的事一样。
而那场中,只见寒电乍闪,已不知是挥出了几刀!张青松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宛如在注视传说中的神话故事一样,宛如置身于一个不可思议的迷离幻境之中。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仍然清醒就在此刻,周颠蓦地身子摇晃了一下,单刀“当”的一声坠地。只见他一张焦黄的老脸仅这瞬息间前后已变为灰青色!机伶伶的打了个冷颤。
张青松赶紧奔上前去扶住周颠,双手触处,他感觉得到,这位老大爷身体的剧烈痉挛,更在不停的发抖!
惊急之下,张青松一面用力替周颠拍背搓胸,一面急切的道:“老丈,老丈,这怎么回事?刚才不好端端的,怎么一下子就变成这个样子了?是不是在出招发力的当口截了气了?”
好一阵子之后,周颠才算平静了下来,他不禁长长透了口气,由张青松搀扶着坐到一段枯树干上,显得相当疲惫的道:“不打紧,这是老毛病了。自从有了这个毛病,便浑身使不得劲、耗不得力,尤其忌运丹田真气,可灵验得很。只要一试,马上就犯,不但筋脉交错,逆血攻心,连呼吸都像岔了路,苦极了……”
张青松忐忑的道:“先时那一阵子可真叫吓人,老丈,你怎会害上这个毛病的呢?”
周颠脸色憔悴,低哼着道:“我原先并没有这个暗疾的,都是被人暗算所致,你也不寻思寻思,我具有如此修为,为何却要你去替我与人比试、更代我报仇?原因便在于我刀艺虽在,力道已失,不能以力运刀,这刀法再好,也只是化巧而已。”
张青松忽觉热血沸腾,义愤填膺,他激动的道:“老丈,你要我替你报仇,可就是去找那暗算你的人!”
周颠颔首道:“不错,那人与我相交极深,本是推心置腹的好友,我们曾经共同获得一笔巨额财富,不料他见财起意,妄图独吞,竟抽冷子暗算于我。那厮原是冲着我身上死穴下手,幸而我反应快,躲得急,不曾被他点中死穴。但却未能让过气眼,那王八蛋存心置我死地,全身真力贯注于指,在透入我气眼的一刹,我体内罡劲便已散破,再也难以聚连成气。而且,他还在我的体内下了毒素。”
但见张青松磨拳擦掌的道:“你放心,老丈,这件事包在我的身上,我要不活剥了那狼心狗肺的东西,就不算人生父母养的!”
一时间颇感安慰的笑了笑,周颠却道:“不要急躁,小伙子,能够有本事暗算我的人,决非泛泛之辈。你必须把我这几下子把式学周齐了,才有资格去找他讨债结帐。否则的话,去了也是白搭。”
张青松道:“老丈,我一定下苦功跟你学,尽全力跟你练。说真话,直到现在,我才相信老丈技艺之精,功力之深,何若汪洋翰海,无可测量……”
周颠的瘾头又来了,他斜着两眼道:“嘿嘿,如今你总明白人上有人,天外有天这两句话了?刚刚那几下,堪堪算得全席之前的小点,山珍海味还在后头哩。你用心学会,包你这辈子受用无穷!”
张青松道:“老丈,那等精绝的刀法,已不止是刀法而已,简直就是仙术,是魔咒,是奇门遁甲啦!”
周颠越发笑得爽朗,道:“好叫你得知什么样的修为始称得上祭刀、何等样的造诣才算得上练刀,哼,我他娘的不折不扣的刀客一个,你那师父,只配叫做刀匠,磨刀匠。”
打了个哈哈,张青松不禁汕汕的道:“家师所学,比起老丈自是稍逊一筹,不过较之一般习武者仍要高上一头的,二位是各有千秋。”
周颠扬起鼻孔:“各有千秋?你那狗熊师父是浪得虚名,名不符实,给我提鞋我都嫌他手粗,幸亏你是遇着了我,要是不然,你小子算是到头了。”
张青松的脸上顿时发热,赶忙岔开话题:“老丈,这会儿是否好了些?要不要我进去替你端杯水出来?”
周颠不由叹气:“水也只是生冷泉水,要是能弄点茶叶,烧壶开水沏杯热茶,那才叫美。昨晚上一个干馍亦消磨得差不多了,这阵子一出力益发感到肠枯胃涩,嘴里泛酸。唉,人就是缺不得油荤,要能断得人间烟火,他娘就个个得道飞升喽……”
一拍腰际,张青松笑道:“不愁,我说老丈,我这里还有得十多两散碎银子,不但买几两茶叶,就切上大块猪肉亦用不完,咱们俭省着花,有吃有喝一两个月尚能熬得住!”
老头双眼倏地一亮,周颠“咕”的吞下一口唾沫,道:“那敢情好,易小子,你以后也别再老丈老丈的叫,这显得多生份,往后你就称我一声老大叔,这才不见外。”
接着,就听周颠道:“晓飞呀,你便跑一趟吧,到前面镇上去买点吃喝的回来,要能捎上几斤老酒,则更提神了。”
张青松忙道:“我这就去,大叔你且等着,好歹咱们也阔上它几天!”
看着张青松奔出山拗子外面,周颠的形色有些怅然,六七年前,怎会料到,这一壶酒、几片肉,竟就是生活中莫大的期望与奢求了呢?
想自己,堂堂一代宗师高手,眼看着就要渡那三九小天劫的人了,竟然让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在自己的背后通了这么一道。这,当真是叫自己怎么说好呢?
又是寒冬,又在飘雪了。
山神庙的神案前生着一盆熊熊的炭火,虽说这座小殿一片残破,四面通风,但有了这盆火的存在,总比没有这盆火要强多了。
就这三分的暖意,也一样暖到人的心底去了。
周颠与张青松面朝面的隔着火盆对坐着,屁股下各垫着一只棉蒲团。身上各披着一件旧毛氅,每人面前还有一把酒壶、酒盅,另配四小碟下酒菜,亦是一分为二。
瞧这光景,小日子过得倒是挺不错的。
瞅着沉默中的张青松,周颠呵呵一笑,道:“我儿,你在想些什么呢?”
张青松将视线从红通通的炭火上收了回来,先侧过身为周颠斟了满满一杯酒,自己也斟满了酒,这才低缓的道:“我是在想,时间过得也真快,自从跟随大叔你来到这片山神庙,一转眼已有两年了。两年的光阴,弹指即逝,人这一生,又是那般的短暂。”
也是,有人说过一句话,叫做:长的是苦难,短的是人生。
每一个人都在感慨人生苦短,却又都无可奈何。
周颠举起酒盅,浅浅抿了一口,吁着气道:“可不是,一天就这么快,一年就这么快,人这一辈子也就这么快。回想我年少时,那爬树头捏泥人的辰光,仿若就是前几天的事。等我猛地醒觉却过去一甲子多啦。人生七十古来稀,我儿,过了今年,我也算是高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