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尔禹看了看左右无人，低声说：“这四个病人，昨天从汤王城人民医院转来的，上周一的晚上，汤南镇开发区一家铝厂，车间发生了泄漏事故，一共烫伤九个人，另外的五个，已经挂掉啦，活下来的这四个，唉，重伤，但又出现了严重感染，刚做完了清创植皮手术。”
靳云鹏面无表情，却有些讨好般地给冯尔禹递上一根烟，又打着火，给他点上，冯尔禹就狠狠地吸了一口，又说：“不过呢，宋主任也是刚得到小道消息，这铝厂的老板，半小时前出车祸死了，也就是说，他们的医疗费用，下一步可能无人支付，所以，宋主任现在需要核实，这个消息是不是真的，也正好让刚做完手术的医生们，休息一下，你两个，哈哈，只好你两个辛苦辛苦，啊？”
冯尔禹越说越有感觉，不知底细的人还以为他是多大的领导。金尚心中，却是万分鄙视这个道貌岸然的人，怪不得人们常说，在领导面前装孙子的狗腿子们，往往最没有人心眼儿。冯二狗子既然能够把这几个重病之人琢磨得如此透彻，当然也会把我金尚与靳云鹏在外面的行程掐算得非常精准。在老板面前，还不知道如何说评价我们二人……冯尔禹像是说话太多，有些累了，拉了一把椅子坐下，靳云鹏就在他对面的一张办公桌上坐了，说：“头儿，这四个短命之人，是不是也早早地死了的话，对这铝厂来说，反而是个好事？”
靳云鹏一脸不解地提出了这么个问题，金尚反而感觉非常有道理。冯尔禹却摇摇头，小声说道：“也不能这么理解，企业在生产中死了人，死亡人数跟事故等级成正比，死亡人数越多，事故等级越高，国家的各级安监部门肯定很在意这个事，当地政府也很在意这个事，据我所知，这铝厂老板今天也是来省城公关的，不知有没有见到省安监局的领导，没想到，返回途中出的车祸，唉，这都是命啊……”
“他奶奶的，”靳云鹏一脸虔诚地看了冯尔禹一眼，问：“这四个人，现在不会欠费吧？”
“昨天转院过来的时候，一次性缴费五万，估计，到今天，也花得差不多啦，所以，宋主任才要核实清楚，那老板是不是真的死了？会不会是小道消息？”
冯尔禹说到这儿，又十分警惕地看看左右，说：“行啦，这也不是我们弟兄几个操心的事，你们快进去吧，有紧急情况，马上给我打电话，再说，床边有护士呢，你们做做样子就行啦，也不需要你们动手……”说完，冯尔禹急匆匆地走了。
进了监护室的更衣室，靳云鹏说：“你说，刚才我们遇见的那一男一女，会不会就是这四个短命鬼的老板？”
“会有那么巧？”金尚眼前突然闪过那个男人，不，那个男鬼的脸。那货已经死了，自然不能算作人。此刻，金尚有种预感，这四个短命鬼的老板，很有可能就是那个人。这世上的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巧。
靳云鹏说：“我感觉就是，一定是！而且，我还感觉，这四个人，今天晚上会挂掉一个！”金尚开始脱下了衣服，换上了隔离服，忙问：“剑哪？这剑怎么办？”靳云鹏“咣”地一声把他那柄剑扔进了衣柜中，说：“监护室里面是恒温的，穿多了不行，这剑嘛，只能都锁在这里面。”
金尚只好也照办，换上了印有“创伤中心ICU”字样的隔离服。二人刚从更衣室出来，两个年轻医生就迎上来，说：“鹏哥，谢天谢地，你们终于来啦。”
“草，一共几个呀？”靳云鹏问。
一个医生是个鹰钩鼻子的瘦高个儿，眉弓很高，深眼窝，猛一看，不像中国人。鹰钩鼻子医生说：“一共六个，”另一个医生说：“主要是今天做了清创的这四个，有一个最危险的，草，败血症啊，可惜啦，才24岁！”
靳云鹏拍拍那医生的背，说：“别乌鸦嘴，千万别死在我们值班这会儿……”金尚仔细观察了一下，每一个无菌室都是全封闭的，他们在外面无论怎么交流，无菌室中的病人都听不见。两个医生换好了衣服，走了。
靳云鹏说：“走，我们去看看。”
隔着玻璃，二人逐一察看了需要特别监护的病人，金尚问：“如果，我们在路上遇到的那一男一女，真是这四个人的老板，那，下一步的治疗是不是都停啦？没钱了，还治个蛋的病？”
“按我对咱们宋老板的了解，如果没有人来给这四个重病人续缴费用，也只能停止治疗。”说完，靳云鹏轻轻地打开了5号无菌室的门，走到床前看看了心电监护仪上的数据，又道：“败血症！就是他，24岁。”
金尚上前一步，仔细看看，这人戴着气氛罩，看不清面目，但心电监护仪上的各项指标并不好，难怪那两个医生说此人够呛！
好好一个人，刚刚24岁，怎么一下子就被阎王爷掐住了脖子呢？妈的，这什么世道？冯二狗子这样的人，什么时候才会落到败血症的地步？
金尚低头看了看床头标示牌，心中暗暗地一哆嗦，妈呀，怎么又是一个云升？
靳云鹏看到金尚的脸色变了，忙问：“害怕了？”金尚摇摇头，又摆摆手，那意思是在这儿不要多说话，却又忍不住去想这事情是不是过于巧合？
此人名叫郑云升！
金尚差一点骂出声来，奶奶的，怎么回事？怎么总是遇上一些“云”字辈的人？不是要死的，就是装神弄鬼的？
靳云鹏看出了金尚的紧张，把他拉出了无菌室，又轻轻地关上了门，问：“尚哥，你怎么回事？”
“那人，”金尚指指无菌室里的床，说：“那人，怎么也叫云升？你看看，他叫郑云升！怪不得他命短呢！”
“得，我们也管不了那么多，云升就云升吧，”靳云鹏狠狠地摇摇头，说：“人家爹娘二十四年前一时糊涂，就给儿子起这个么丧气加骚气的名儿，现在后悔也晚啦，该死吊朝上！我们想再多也没有，再一个，我现在困得够呛，这样吧，我们就在这走廊里靠着椅子睡一会儿，病人有情况的话，看监控的巡回护士会叫我们！”
金尚一听，忙说：“在这里面睡觉，不合适吧？算得上玩忽职守了……”
“有什么不合适？”靳云鹏一屁股坐下去，头歪在椅子的靠背上，两眼马上就没了精神，闭上了眼睛，说：“等你以后正式成了医生，你就有体会了，夜班医生呢，有时候只是个心理安慰，病人的死活，其实也指望不上夜班医生，更多的时候，要看这病人的命够硬不够硬，若命不够硬，任你天王老子也白瞎……”
靳云鹏睡着了，我草！金尚由衷地佩服他这一点，真是神人，随时随地能打上呼噜。金尚环视四周，这重症监护室里面共有10个无菌室，相当于10个单间病房，更有点像监狱的格局。
宽敞的走廊里鸦雀无声，每一个无菌室门前都有一把可以歪倒睡觉的椅子。金尚感觉也有点累了。在与靳云鹏间隔了三把椅子之后，金尚找了把椅子坐下，头靠在椅背上，正想睡一会儿，手机响了，忙跑到走廊的尽头，掏出手机一看，却是郭喜来。
“哥，我还没回去哪！”金尚极不自在撒了一个谎，此刻他感觉有点对不住郭喜来。没想到，郭喜来倒没有一点那个意思，却说：“没关系，没关系，房子嘛，我已经付了三万块定金，只是还有个问题，”郭喜来停顿了一下，像是有些不知道如何表达那层意思，慢吞吞吐地说：“我爸呢？我爸到底干的什么工作啊？他怎么不接我的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