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
这一回，老头倒是十分爽快，又补充一句：“开灯嘛，都平躺了嘛，咋还不开？”
金尚的鼻子里“哼”了一声，又回到停尸房，伸手开了灯。房中白花花的光线十分耀眼，倒让人感觉有些不能适应。房梁上有三只麻雀在亮灯的那一刻，突然就飞走了。有沾满了灰尘的蜘蛛网从空中飘落下来，好在没有掉到郑云升的身上。
靳云鹏说：“这种鸟地方，真不是常人能镇得住的，鸡不下蛋，猪不交那个配，老子现在算是明白啦。”
“你明白了什么？还不赶紧地？你抓紧了……”金尚说完，两手抬起了郑云升的肩膀，靳云鹏就十分默契地抬起了他的双脚，喊了个“一、二、三”，郑云升就被放进了冰柜的抽屉里。
冰柜的本来颜色可能是白色，如今已经是土黄色，那冰柜的抽屉有些陈旧，更像是菜市场上鱼贩子用来装活鱼的铁皮水箱。郑云升躺在里面的样子有些可怜，如果他的家人也在现场，一定接受不了这般寒酸。金尚估计，这小伙的在天之灵也不能接受这停尸房的简陋。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此一时彼一时嘛，你家里也没有人来给你续医疗费了嘛，还能怎么个讲究排场？
老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金尚和靳云鹏的身边，说：“闪开，闪开，注点意啦！”说完，老头伸出干瘦的黑手，五指叉开，用力一推，那抽屉就进了冰柜。老头随手把冰柜的门关上，说：“行啦，你们回吧！”
这一刻，靳云鹏倒是格外听老头的话，动作也非常麻利，左手拉了车子，急急地往外走。金尚回头看了看这空旷的停尸房，随口问道：“大爷，你这里，现在存着多少人？”
“不是人！是死人，就是尸体嘛！”老头叹了口气，一脸严肃地纠正道：“一共二十个冰柜，现在只剩下仨儿空着的，有些人不像话，都放这儿好几年了啦，好像是家里人在赌气嘛，跟单位领导赌气，这就不像话啦，人死了嘛，家里人就不知道弄回去入土为安？放在这里像什么话嘛？这人哪，死以以后，要不跟祖坟中里的先人埋在一起，要是一直放在咱们这里，总归还是个孤魂嘛！”
啊？啊？金尚难免有点着急，马上联想到了冯尔禹的骨灰，他栖身于那个青花瓷的罐子里，算不算得孤魂？他会不会嫌那个山洞里过于阴冷啊？从古到今，人们选坟地定墓址的时候，不都是选那种依山傍水的向阳之地……金尚忙问：“那，有人要是火化成灰，也没有入土为安的，难道也算孤魂？”
“都火化成灰了嘛，谁还不入土为安？早晚得入土为安嘛，那也算不得孤魂！对吧？像这些冻在冰柜里面的，肯定就是孤魂嘛……”老头的回答也算说得过去，但就是脑子有点乱。或者，他老人家自身也划不清孤魂不孤魂的概念，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可是，孤魂二字还是像一道闪电一样击中了金尚，他不想让冯尔禹成为孤魂，那是一个两败俱伤的结局。当然啦，冯尔禹肯定也不愿意孤零零地四处游荡吧？
“大爷，这些孤魂也不安分吧？”金尚的意思是想打探一下这老头有什么高招，能让这些长时间存放在这里的尸体相关无事。或者，这老头长年守着停尸房，难道就没有一点反常情况？
“不安分？都冻在冰柜里了嘛，还能不安全？年轻人，你想哪儿去啦？只要把门锁好，换了谁，谁都能干好这个工作。”
额？貌似老头不上这条道上说啊！金尚有些失望，忙点头致谢，算是告别。靳云鹏已经走到了院子的门口，老头认真地锁了停尸房的门，金尚又说道：“大爷，明天呢，我们想拿点酒来，怎么也得给他祭一祭嘛，到时候，还得再麻烦您啦！”
老头朝着小院的大门摆摆手，说：“嗯，到在院子外头，那树林子里，嗯，你们烧烧纸就行了，难不成还得进来祭？你不怕那些死鬼和他抢着吃喝抢着花钱？？”
靳云鹏忙说：“大爷说得有道理，有道理。”
老头摇摇头，说：“人死如灯灭，什么上香啊烧纸啊，烟啊酒啊，都没用，妄费心机，一点用也没有……”
金尚假装作非常认可的样子，点头，又问：“大爷，你晚上睡在这儿，难道一点也不害怕？”
老头锁完了门，并不回答金尚的这个问题，而是快步走到小院门口，那样子是想让这两个年轻人快点离开。老头面无表情地盯着金尚，淡淡地说：“害怕？害什么怕？都在里面冻着嘛，冻得梆梆硬，还能偷跑出来吓唬人？年轻人，唉……”
二人刚出了院门，老人就从里面把门锁上了。靳云鹏说：“在这种地方，你问了一个非常愚蠢的问题，如果害怕，老人家一天也干不下去，据说，这老人一辈子没结过婚，没儿没女，是个怪人。”
“冯尔禹倒是有儿有女，不也是个怪人？”金尚终于脱口而出，继续说道：“自从冯尔禹死了，宋老板的生意就停了，所以嘛，我现在痛恨这个王八蛋，你说说，放着好好的职业，他为什么喜欢上吊呢？他会不会是跟自己闹着玩，然后一时失手，就把自己给玩死啦？”
靳云鹏放慢了脚步，回头问道：“这个人的尸体这么折腾我们两个，会不会跟冯尔禹这个老狗有关系？按说，冯尔禹也没得罪郑云升吧？”妈的，有种跟冯尔禹的阴魂闹去啊，折腾我们算什么事情？”
两人原路返回，走到双尾龟逃跑的地方，金尚忍不住停下了脚步，说；“撒泡尿再走，在电梯里面，简直要紧张死我啦，我怎么就看见他像是站起来了呢？”
靳云鹏正在“哗哗哗”地放水，但他同时又点了一根烟，说：“不是像是，就是快要站起来了，我也看见了嘛！”
金尚叹了口气，说：“这情况要让老板遇上一回才好，一定吓死他！”
靳云鹏冷笑一声，说：“凡是快要死的病人，宋老板一般都会躲得远远的，他是科里最忌讳尸体的人，我们这些人就不一样啦，视死人如生人，所以嘛，到了停尸房，那尸体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侧了个身，我一点也不奇怪了，人死了，灵魂还在，我们这样的俗人解释不清楚这样的事情……”
“啊？你怎么不早说？”金尚说。
“我是担心把你吓坏喽，当时我以为是幻觉，可能是我太紧张了，没想到你也看见他站起来了，这说明不是我产生了幻觉！”靳云鹏撒尿之时仰着头看看天，又说：“尚哥，天不早了，我们得快点把这破车子送回去，也好早点回去睡觉。”
金尚心生一计，说：“这样吧，我把这玩艺儿推回去，你去弄两瓶白酒，咱们分头行动，也省点时间。”
靳云鹏说：“对啊，有道理，弄两瓶白酒给郑云升祭一祭，咱们也就安心回家睡觉啦。”说完，金尚掏出汽车的钥匙，说：“开车去吧，你家里没有，就找个24小时营业的超市嘛！”靳云鹏接过钥匙，就飞一样地跑了。
看着靳云鹏玩命向前飞奔的样子，金尚突然觉得这家伙智商一般般。以“弄两瓶白酒祭一祭郑云升”为理由把靳云鹏支走，金尚是想四下里找找双尾龟。虽然双尾龟随时会消失又随时会出现的个性已经让金尚习以为常，但他还是想带着它一起去NX……路两边是冬青树，再往两边是枯草地，奶奶的，这往哪儿找去？
金尚四下里找寻了一遍，心中有些失望，只好推车回去，却推不动。如此一来，金尚心中马上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草，难道这是我跟靳云鹏玩了一个小小阴谋的报应？好好的怎么就推不动了呢？
再用力推，还是推不动！金尚看看前后左右，除了嗖嗖的冷风，一个人影儿也没有。
没办法，金尚绕着车子转了一圈，想发现点什么问题，却也并没有什么异常啊。金尚又分别抬起手推车的四个轮子，依次用手转动了一下，也好好的，妈呀，我怎么就推不动？
算啦，路边上休息休息吧。金尚在路边坐了下来，无意之中又摸到了那把铜锁，心中暗想，这东西应该能够镇一下吧？于是，金尚坐在路边抽了一根烟，定定神，正想用这铜锁拍一拍手推车，却听见路边草坪中传来了熟悉的“唔唔”声，妈呀，什么情况？
金尚“腾”地站了起来，闻声寻去，奶奶的，双尾龟！我就说嘛，你小子有灵性，一定知道我在寻你呀……金尚弯下腰，一手抓起它，说：“跑哪儿去了？刚才在停尸房里，如果有你在，说不定那郑云升也不敢随便就翻身朝一侧呀！”
双尾龟并不理会，把脑袋缩进了壳中，金尚知道，这是它累了的信号。把双尾龟放进军用挎包，轻轻一推，车子竟然灵活如初。你妈的，调戏人的嘛。
金尚脚步轻轻地放回走，心中暗想，等哪天有空儿，一定带了这龟，最好再弄一个防毒面具，去那洞里探查一番，看看冯尔禹的骨灰罐子那一片空地的下面到底有什么秘密？难道冯尔禹暗示我的东西，就在那个洞洞的下面？
一想到这个问题，金尚的心里就像喝醉了酒，激动，兴奋，想大叫，想骂人……金尚回到了创伤中心病房楼的大门前，靳云鹏已经把车停在了路旁，说：“你把手推车还给保安大哥就行，我已经跟他说了，我们去祭一祭刚才那死人。
靳云鹏话音刚落，保安大哥果然从门里面出来，说：“给我吧，难得你们对死人还这么仗义！”
金尚上了车，靳云鹏递过两瓶衡水老白干，说：“到了地方，我负责烧纸，你负责洒酒，你还得负责对他表白一下。”
草，我怎么对一个死人表白？金尚问：“表白？怎么表白？而且，他是一个男尸，又不是一具女尸，我对他表白，那死鬼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