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驿动的山村
新时代里第一批远行求财的人们回到了小山村，让半山腰这个小山村持续喧闹沸腾了几个日夜。留家的人们关心着归家的人们远行在外时的吃喝劳作行程见闻，归家的人们热点关注着家里亮晃晃的五瓦灯泡里让他们出乎意料、让他们为之兴奋的前情后事，家在九队的徐万甚至为此跑到七八队来找梁羽平。
“幺叔，我太高兴了。”徐万说话语速慢，鼻腔共鸣重，有点咬文嚼字那样，这其实不是为那种威势的效果而刻意为之的，他大哥和他小弟，三兄弟都相似如此，这就是家教使然了。徐万有点激动的对梁羽平说道：“幺叔，我们出去这半年，你我都带回来千多块钱，一路的小兄弟们也都有五六百带回家。本来，我很高兴，我还有些自豪，我也算是带领亲戚乡亲们一起赚到钱了。回来的路上，我还在想，我们赚了钱，回到家里，我们要想办法改变没电摸黑的日子了。”
徐万顿了一下，接着说道：“真是没想到啊，回来一看，哈哈，家里有电了，哈，我太高兴了。他们留在家里的人，行啊，有办法，能干！”
梁羽平示意徐万喝茶，表示同意的附和道：“是啊，他们就这样把电拉通了，我也是完全没想到。一路上我还一边走一边对比，真是越比较越失落，没想，到家了居然会有惊喜的！”
梁羽平没好说太多，回家一番意外惊喜后，他了解了一些还不太明白的事，但他显然没那么好糊弄，那签到自己家的两个山头，那一万的赞助金，自家小子搞了些什么东西，他还需要等周末儿子回家再好好问道问道。
“幺叔，不管他们是啷个办到的，我都觉得这回李忠的表现值得肯定；我也听说了，梁岳有点名堂啊，他的作用也是很大的。这个，村里办成了这么大的事，我们却梭了边边，没抬一下电杆没拉一下线，我觉得我要表示一下才对。”徐万有点习惯性的商量梁羽平道：“幺叔，你看，我们在院子打个拼和（川东话一些人拼凑出钱出物操办一顿好吃的，针对一些人群办公开宴席，然后见者有份，欢迎随便吃喝），请李忠他们几个村干部吃一顿表示一下如何？”
“要得。”梁羽平对李忠带领村里拉通了电也很欣赏，当即同意出钱：“我俩这次收入稍多一点，那就我俩一个出一百去买肉买酒，让老三家办一下。”
老三梁羽村家子女最多，两个女儿三个儿子，这次大儿子梁飞和当过三年义务兵已经退伍回来的二儿子梁跃跟着女婿出门，也赚回了千多块钱，本来有些农村人少有的自扫门前雪比较自我的梁羽村一方面喜于家里添了一千多进项，一方面实际上心知老幺家那小子这次出了多大力，李忠脚打腿的奔走大半个月也是有目在眼，遂欣然接了差事。
院子里家家搬出桌凳餐具，有菜出菜有酒出酒，土地分包下户以来第一次为集体事件而同庆，两个生产队和李忠等村干部二十来户一百多老小坐了十几桌，大家痛快的打了个牙祭。
吃得舒服，谈笑尽欢之余，李忠大声讲话了。
“首先，我代表村里对徐万和梁羽平带出去的队伍赚了钱，凯旋归来，表示祝贺。”村官也是官，当了官的人，讲话方式就和正常人是不一样的。
“感谢大家对我们村委工作的肯定。但是这里呢，我还是要重点表示对梁羽平的感谢。”李忠对同桌的梁羽平点头示意了一下，继续说道：“大家也许知道了，也许还不知道，这次我们村里能够领先周边其他邻村，顺利的抢先用上了电，羽平家的梁岳起了很大的作用。是他帮助我们村里，用我们村西头那两个撂荒的砂砾山包，拿去换来足足一万的金额，给予了我们很大的支持力度。梁岳有关系有办法，他没有为自己家里谋利，而是为我们大家谋取福利，我说点掏心窝子的话，我看到我们后一辈有梁岳这样的人，我高兴啊，我们新屋院子的未来很乐观，前途很美好！感谢梁羽平一家人！”
从梁岳手里拿来可谓巨款的一万现金，在把事情办完过后这几天里，兴奋劲慢慢消褪后，李忠心里还是有点忐忑的，毕竟梁岳只是个十二岁的少年，严格说那是无民事行为权限的，资金数额有点大了，他还是有些担心回家来的梁羽平要找他扯皮的。现在看梁羽平没有找他分说这个事情，言意里还是在肯定他们的工作，心下稍安的支书连忙拿个大帽子先给他戴上，后面再要分说，那面子上总归有些过不去了吧？
梁羽平十七岁读完初中就参军到了南海舰队，二十六岁时，因为家里老大疑似在****时期被批斗过而政审没过关，升干转远洋都落空后，转业回到老家，因为感觉一二十块钱的月工资养不活从零开始的三口之家，没接受转业安置的村校老师或者乡干部职务，而是选择在家务农在地里刨粮食糊口及在镇街上利用自己在舰队服役时自学的电子电气技术搞电器修理赚点零用钱，用他自己后来的话说，当下的收入比做份工作拿国家工资强得多。从退伍时自部队里带回的几个罐头和二十几块钱的全部家当，到87年时家里有瓦房几间，小卖部资产几百块，各种农用工具基本齐备，还能有一千多存款，家产已经算是在村里居于前列。
这样的经历，让梁羽平有着比较强的自信心和镇定功夫。然而出远门回家的各种心绪稍稍平复下来后，时年没到四十的梁羽平终于按捺不住心下强烈的疑问，没等到周末，回家第三天，十一月四日，星期五，他就堵到了岳河乡中心校门口。不是兴师问罪，而是他不过离家短短半年时间，家里隔檐那漂亮的小阁楼、从村小学转校到镇街上、据说是写了什么文章投稿自己赚到转学需要的费用等等，更重要的是资助村里拉电那一万块钱，让梁羽平心里完全没谱了，他急着找到梁岳要释疑解惑。
镇小学和村小学作息时间是一样的，中午十二点放学，下午三点才上课，这是因为学校并没有食堂，同学老师们都需要各回各家解决午饭的问题。办公室门外值周老师摇动手摇铃铛宣布中午放学后，梁岳和胡东、李胜勾肩塔背的随着小学生大军向校门外奔涌，在校门处，在人流中，一眼就看到了微笑着搜寻着他的梁羽平。很熟悉的感觉，虽然重生前已近七十岁的老爸胸肩不再那么挺拔，而眼前却是正勇往直前的堂堂中年，但那份从始至终都不曾推卸过的担当有着让梁岳感觉熟悉的气场。
“爸，回来了？”
“嗯，回来两天了。来看看你。走吧，吃饭去。”
“嗯，走，去农贸市场馆子吧。”
两父子在农贸市场馆子痛快的吃了顿饭，梁羽平还在梁岳劝说下喝了瓶双桂。感觉主动得有些陌生的梁岳让梁羽平更形疑惑，但他终究是克制着没急着问太多问题，只是回答着梁岳的一些出行北方见闻的问题，随意关注了一下梁岳转校后适不适应啊，生活咋样解决的之类的问题。
饭后，梁岳带着梁羽平穿过河西岸边的岳河中学外操场，回到在操场一头上的教办里租住的宿舍。
长方形的宿舍里一头一个小床靠着墙挂着蚊帐，床另一边隔着二十多厘米放着一个书桌，书桌靠床一边放着一些散乱的写满文字的纸张和几支笔，看得出来是坐在床沿伏在书桌上书写的，书桌另一边靠着墙，上边整齐码着一排或厚或薄但显然不是课本的书籍；宿舍另一头则有个小四方桌，桌上放着个煤油炉和碗筷等餐具，角落里有个洗架，上面搭着毛巾，放着个水盆，地上靠墙放着一个箱子和两个藤编外壳的暖水瓶。这是一个小学生住的独立宿舍，梁羽平却有着一种特熟悉的感觉，好象这完全就是自己的同龄人住的房间一样的感觉。
梁岳请爸爸在床沿上坐下后，提起暖瓶给他倒了半搪瓷缸子开水，看着跟自己心理年龄差不多的年轻爸爸，梁岳心里也感慨良多。
“爸，你想问啥就问吧。”梁岳坐到梁羽平身边说道。
“嗯，是要问问你了。说说吧，你知道我要问什么。”梁羽平平静的说道，语气比他一贯的偏于严肃温和得多。
“嗯，你也看到了吧。”梁岳指了指书桌上那一大排书：“原来在家里时，院子里三叔家里老的古文体小说和新的白话小说我都翻出来看了，幺姥子家里二老表他们买的各种杂志我也都看了，李忠家里的报纸半月谈我也都看了，家里你给我订的少年科学和少年文艺我都看过了，就连幺舅的课本我也都看了，可以说院子里只要是印了字的我都看过了。”
“其实你可能也知道我比较喜欢看小说。暑假里大太阳晒着连放牛都只是一早一晚的事，在家里没什么书看了，你没在家少年科学少年文艺也没有了，实在是不好耍，于是我就试着自己写东西玩，本来就是想自娱自乐的。后来幺舅看了我写的东西，认为写得还不错，就鼓励我寄出去投稿试试，我就寄到今古传奇了，没想到他们居然真的看上了，八月份他们还来了个人很友好的跟我们交流了一下。后来就有了稿费了，我跟江城那边也算是交到朋友了。”
“这些书，就是他们那边应我的请求买来送给我的。”梁岳指着那一排书说道：“这些书，差不多前到三皇五帝，后到清朝民国，不管正史还是野史都有所涉及。他们本意是帮助我好好写好这部小说，所以春秋战国到秦汉这一段的书买得更多一些。这些书帮了我很大的忙，有了很好的借鉴和时序梳理，让我越写越有信心了。”
梁岳想过还是瞒着家里，但想到家里眼下实在算不上宽裕的生活，想到家里爸妈和诸多亲戚的艰辛劳作和可算是艰苦的生活，下了帮助做些改变的决心后，有些事情始终绕不开爸妈，或者有了爸妈的理解支持后，能更好的达到理想，所以选择了跟爸爸坦白，但不可思议会让人忧心的重生事件还是得遮掩，于是九真一假的对梁羽平说道。
“行啊，你这就能赚到钱了，这是好事！那现在赚到多少了？村里拉电那个一万又是咋回事啊？”梁羽平心里有些复杂，但还是欣慰更多。
“这个事我要请你原谅，村里拉电那个钱，不是什么别人赞助的，就是我的稿费，上个月才结算过来的，也就一万多一点点。本来幺舅是极力拦着我的，但我想，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出了钱，但也还是借助村里其它乡亲都出点力，才能把电拉通。你如果有别的想法，再等两个月，我这部小说就能写完了，到时结算完稿费，应该还有将近两万块钱，这个钱你可以计划一下咋用，到时全部都给你们安排。”
“这么多钱？”儿子这一番话，让本来有些心理准备的梁羽平心里忽紧忽松，忽而患得患失忽而又自豪高兴，但远远超出预期的信息让他也感到很不敢相信。
“是的，这里还有一千多，本来应该还有两千多，这段时间我跟幺舅用了一些。这个先给你，你拿回去看看计划一下，如果你要弄房子的话，我建议好好规划一下，稍微修宽敞点，修结实一点，把那个河坎整结实一点，莫舍不得用钱，年底前，我至少能再有一万五拿给你。”
“呵呵，好嘛，你早说你有这么能干，我就不用去东北了噻。”梁羽平看着梁岳拉开小床，在小床靠着的墙壁上掏开一块砖，拿出来一叠钱，惊喜之余，心里有点失落的感觉，自己那么辛苦的跑远方赚钱，现在看来在小儿子面前却是那么不起眼。他本能的说道：“我就担心你上当或者搞什么不好的事情，既然是你自己赚的，那你要赞助村里拉电那就赞助吧，我当然不会说你什么。你赚的钱给我也好，你自己放着也好，能存还是尽量存在那里。要用钱的时候拿不出来才着急。我跟你妈这么多年才存了一千多块钱，本来是想着已经给你把读大学的学费存够了。现在你自己能赚到钱，那我们也就轻松了。你还是好好读书，家里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学习你莫担心我。我保证到时候考个好大学给你们增光。”梁岳有意轻松一下气氛，继续说道：“家里的事情肯定是要你们操心的。但我希望你们能够不要再那么过份劳累了。通过这段时间和江城的联系，我对于读书之余赚点钱有点信心，所以我原来跟你闲说的办加工厂那些，你没事时，可以尝试想想嘛。反正我的想法是，只要有条件，尽量把我们家乡建设好，大城市什么的，莫说现在买粮食还要粮票，就算没什么限制了，也不见得就比农村好。”
两父子在岳河教办这个小宿舍里足**谈了两个小时。这两个小时，将拉开这个铁峰山北坡乡村巨变的序幕，历史将从这一刻开始真正的拐了个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