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历史的追溯
国庆时回到家里，李先英还告诉儿子，他爸写信回来说，机场工程快完工了，十月底就会回来。跟前世没有偏差。
梁岳记得前世他爸爸后来说过几次，回家时，从黑龙江坐火车到吉林在部队里当军医、在吉林娶媳妇安家已近二十年的四叔家里玩过一两天后，再从吉林到北京，再转到达县，再转汽车到万县，再坐汽车到岳河镇，到镇上时已经是晚上，但一行二十几个人都迫不急待的，到街上买了手电筒，趁夜就赶回家了。他说，路途中，开始感觉还好，自到万县后，越靠近家里，就越感觉贫穷落后，尤其是晚上到镇上后，对比更加明显，一头灯火辉煌，一头黑灯瞎火。
没电，实在是落后啊。梁羽平这样感慨过多次。
梁岳能理解他爸爸的感慨。八十年代时，东北那边有着老工业基地的底蕴，经济建设比起西南这些三线地区领先得多，从东北回到西南，落后的地方却是自己的家乡，心里免不了会有失落感；而且梁羽平修理收音机录音机这些电器，拆换零件时，别人是用电铬铁，他在家里却是拿铬铁放炭火里烧，条件真的可以说是艰苦的。
如果不是这种直观的刺激让这些出远门的人们都变成为热心的推动力，可以想象王岭村恐怕是很难在八八年年底接通市电的。
而在这之前，梁羽平回家一个月之内，就想方设法淘到一台一百瓦的水力发电机，把屋后约十米落差高处的一个水田交换过来搞了个小蓄水池，架了条手臂粗的塑胶水管到屋后檐沟的位置。让梁岳家里比村里乡亲们差不多早用上一年的电。这点电，甚至还通过田间地边的木头桩子搭线到新屋院子里，让外公舅舅二叔三叔姑父家里都沾了光，用上了五瓦的电灯泡。
电的问题解决没几天，梁羽平还按捺不住的花四百多到街上供销社买了台十四寸的黑白电视，一家人悄悄看了差不多一个月，终于被三叔家的最小的堂哥梁巍观察到窗口明暗闪动的蹊跷而公开，书记李忠提了挂鞭炮来表示祝贺，要求搬出来大家分享，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晴天就在河边晒坝，雨天就在隔檐上，天天都是坐满了周边的乡亲来看电视，哪怕是广告都看得滋滋有味，“蒙山酒，喝一口，精神抖，单枪匹马败张郃，归来再饮……”听着都是那么动听！
梁岳回忆着这些原本未来的故事，内心为艰苦条件下乡亲们的乐观知足拼搏奋进而激荡不已。
面对父亲即将回家的消息，梁岳陷入了沉思。
之前打定主意，跟循记忆中的轨迹不动声色的生活、成长，到十八岁了有了自立条件后再做打算。
然而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简陋的生活没过到一周，梁岳就不可自抑的想改变了，办法不多的少年梁岳很自然的捡起了文抄公的桥段。只是想赚点买猪肉的钱！一开始他就这么开脱自己。
但确实是没想到，文抄公事业真的是好赚啊，虽然看起来千字才二十块钱，和后世千字一百，千字三百，甚至千字逾千完全没法比，但只是想有钱可以买点猪肉吃的梁岳，虽然抄抄编编虽然写字写到手软，可靠着黄大师的神武，居然不需要怎么去争取，写一千字就可以赚到二十块钱，那可是十几斤猪肉，或者说一百多斤谷子了。
现在梁岳手里已经有大几千块钱了，整个村里在这个时候都没人能拿出来几千块钱，梁岳悄悄的有了，停不停得下来？显然，得陇望蜀其实真的是人的本能。梁岳很自然的开始想家里的未来、新屋院子的未来，这种思维惯性，简直真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啊。毕竟自己手里握着可以改变家人生活的力量，却只是自己，或者还加上幺舅，两人偷摸着吃好东西过好日子，这心里，梁岳估摸幺舅恐怕也跟自己一样心里颇不得劲的吧！
可梁岳本来不想显露自己的妖异，想平静的重走前生路，这就需要不变，但尝到“变”的甜头的梁岳，现在想家里也变一变，这就矛盾了。
未来的路，梁岳早就否定了进城市、玩工业、玩高科技、玩金融的路，梁岳自认为自己没那把刷子。而且脱离家乡往高处走，这是自己不要自己的根，前世三十年后住在城里惯见红灯绿酒的梁岳时常会感觉自己心里有种没着没落不踏实的感觉，文人说的，这就是“根的牵绊”啊！
“不管了，变就变吧！”梁岳深深的吐了口气：“一个小山村，再怎么变，也影响不了多远，害不死人的！”
梁岳起身，向村委书记李忠家走去。
“书记，今天没上乡里开会吗？”李忠在他家墙中间插木棒作梁向外挑出的走廊上看报纸，梁岳看到他后用比较正式的称呼跟他打招呼，这是这一世梁岳第一次这么直接面对他、用这种正式的称呼与他交流。
“哟，是我们的秀才啊，没跟你幺舅他们去看热闹吗？”李先权等一众共青团成员，国庆节在村里搞花车巡演是多年惯例了，村里人是乐于看这个热闹的。李忠对队里读书的人在两种情况下会用“秀才”这个称呼，一种是表示重视，表示尊重；一种是揶揄，他这个村支书在村里却是姓氏少数派，这让他对住得邻近的人有些戒备、审视的本能。对梁岳用这称呼，就有这两种意味。梁岳爱看书，就他家里半月谈日报等政策性报刊杂志几乎只要是印刷了字的新的旧的印刷物基本都被梁岳搜去看过他是知道的，这让他有些重视梁岳这个小孩儿辈；而梁岳的爸爸梁羽平，这个与他同期入伍，但晚退伍四五年的同龄人，自打七五年从海军部队退伍回来后，在村里干过会计，在乡里药品站干过，在镇上个协当过主任，凭靠他在部队里自己揣摩学成的电器修理技术也让他家看起来总是有活钱入帐，这个折腾劲让他这个支部书记感到心里有点刺。
但这个书记本质真是不坏，一干书记三十余年，直到二十多年后年龄不符干部年轻化的政策后才卸任。在任期间，虽然受限于地理条件，并没带领村里建设再上层楼，但村里一些田边地角鸡毛蒜皮的纠纷基本都能及时调解到位，村里乡亲大部份人都是认可他这个书记的。
“书记，在你家里看到了那些半月谈、报纸，让我也能了解到一些新的政策，了解到一些新的形式，我要感谢你呀。”梁岳这话说得非常超乎年龄特性，但一是逻辑上是说得过去的，因为有看报刊杂志所以了解政策形式，二是梁岳要跟李忠谈正事，有意表现的郑重一些、成熟一些。
十二岁的小孩儿要谈政策，挺有点违和的即视感。
李忠也有点忍俊不禁，不过他倒是正经抬头看着梁岳，显示一本正经的工作范来。
“书记，说实在的，我内心很敬重你，我们这个村，经济底子薄，交通差，地形条件不好，学成走出村子的人才没几个，走出去的个别人也没见有什么对家乡的反哺。你这个书记干得也是够有压力的了。”梁岳一本正经的说道：“主席多年前就让我们要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了。楼上楼下我们就拿这泥墙算数了吧，可电灯电话，离我们还太远啊。尤其是没电，对于我们的精神文明建设以及经济建设制约都是极大的。这个事，村里有没有什么考虑啊？”
李忠有些惊呆了。这是个少年在跟他讲话吗？可这个话作为一个村民来讲，却又并不出格。他眨了眨眼睛，咽了口唾沫，本能的用官方式语言回答道：“这个问题，我们也是多次跟乡里争取了。”他顿了一下，好象醒了一下神，接着说道：“是啊，电，我们都很想用上啊。现在乡里的意思是除了到乡里线路沿线的安沟安坪两个村已经顺便解决了，另外的七个村如果不一起解决，会引起矛盾，但如果一起解决，乡里根本拿不出资金，所以，暂时就是等等了。我们也只好等等吧。”
“书记，你看哈，其实我们村，要说从农科屯那里的主线接上来，就两三公里的事情，电线杆、电线、变压器这些材料要得不是很多。”梁岳借着看过报刊杂志了解政策的由头，索性不装嫩，用变声前的嗓音正经的说着大人的话：“我们可以等靠要，可是那样实际也是在拖延我们自己的幸福生活，如果我们能够自己发力办到一些事情，我们还是可以试着办办看吧？嗯~有没有核算过大概需要多少钱呢？”
“还真没有具体算过，不过大概估算过，四五千的变压器占一大块，接主线到村里需要铝绞线四千米左右，变压器后分四个方向接到家四路需要线十几千米，再加上电线杆，两万多块钱是少不了的。”能够有人交流一下压在心头的难事，就算是个小家伙，李忠也感到有些谈心的畅快感，也就掰指头说上数据了。
“如果咱们村里自己能筹到这些钱，乡里能不能做通电力局工荼单独来给我们村施工呢？
“资金没有问题的话，这个工作乡里没理由不去做，毕竟村里能通上电乡里也是有成绩的。但我们村就一百多户人，没乡里的支持，要办这个事，差不多一家得一百多块钱，这个计划要通过有点难了。要是只需要一万多点，我们还能做做工作。这个，难喽！”对于村里很多家庭几乎拿不出钱，实在要用钱也都是挤些口粮出来去换钱的贫穷的现实，李忠也是很有些无奈。
“别人都已经在讲要想富先修路了，我们要是连电的问题都没办法解决，这样恶性循环下去，我们的幸福生活永远要落在后面了。这样，书记，我很认真的跟你商量个事。”梁岳更加郑重了一些说道。
“什么事？”李忠也严肃起来。
“三十年前前辈们那么困难，饿着肚子，光着脚板，都能抬石担土，在我们这山坡坡上建造出这么多梯田，改善了我们的水土保持条件，也让我们有条件种上水稻吃上大米，让我们这穷山恶水变成了名符其实的鱼米之乡，虽然现在还是有些人穷点困难点，但能吃饱肚子吧？不能否定是这些水田的功劳吧？”梁岳想给书记鼓鼓劲，用上了后世做管理给员工做动员的讲话方式：“你们这一代人也很了不起，龙凤水库，三乡跨河输水倒虹管工程，桠口省道公路，我们那个到乡政府的公路……我都记得七十年代后期我很小的时候你们自己带着工具带着干粮去出工的场景。你们都是实实在在为我们这一片山山水水的建设付出辛劳的。我要向你们致敬啊！”
梁岳绕了很大一个圈，这才说道：“我也想为家乡建设出点力，只是年龄小了，没啥力气。这个事，我估计我能想办法去化点缘。一万吧，我应该可以解决一万的资金。你看看这样的话能不能办成这个事？”
“你能解决一万？”李忠真的是惊到了，一万，那是什么概念？现在哪家里能拿出一千，那就是有钱人啊！你这小家伙拿一万？何况就算你有吧，你不拿去把自己家里房子修好点？你不自己家里多买肉啊什么的改善改善生活？逗我玩吧？
但毕竟村支书那也是官，也是有政治眼界的，再说心里其实也有那么些期许了：“你要真能解决一万，这个事，我保证办了。……你当真的？”
“我要去找人化缘嘛，那就得是有意义有大价值的事才好说啊。不过人家有条件的。”梁岳没敢露财，说的升米恩斗米仇，不要反倒招人嫉恨了就不好了。他编了个神秘人物出来：“这个人是谁你们不要管，他就要求我帮他签点土地在那里，他不用的时候让我随便安排，但他要用的话村里不能难为他。”
“要地？要多少地？要什么样的地？”李忠认真起来。
“村西头和岳河乡蒲柳村接界那一块有两个砂质小山头不是荒着嘛？虽然那里能有一两百亩吧，但那里除了山脚下河边有一小块土质能种点庄稼，别的也就长点草可以放放牛了，好象没有承包给哪个吧？就那个，以村委的名义签个三十年的承包合同没问题吧？”
“哦~那个啊，签五十年都可以。梁岳，你这是当真？”李忠还是不相信。
“是当真，你们可以把这一万算上来做筹备工作，你们确定筹备得成了，通知我去办这个事，你们筹备到位了，确定电力局开始施工了，随时可以来找我拿钱，到时再签土地合同。这也是我要跟你商量的，土地合同签给我爸，但你要跟乡亲们解释说明这是我们家帮我那朋友代管的，另外呢，这个事在办成之前你不要公开出去，干成了，你也只对乡亲们提我爸的名义说是我家去城里拉的赞助，就算对我爸妈，你也不能说出我来，你就说是反正是有人以我们家的名义支持的这笔钱。这个要求不过份吧？”
“不过份。……梁岳，这事真要办成了，算你为我们村做了大贡献。”李忠感觉这小家伙有些神秘了，但既然他一再的那么认真，那……
“不过你得跟我来点有份量的保证，不然到时事情办到一半了你这里落实不了，也没办法跟你一小孩较真啊。”
“写个合约吧，我让我幺舅跟我一起签可以吧？他算是成年人了噻。”
“好，一言为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