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熊燃烧着的大厦,四分五裂的柏油公路,火花四溅的广告牌,狂乱翻腾的火舌,裂缝喷出的蒸汽......这座城市被毁灭涂上了烈焰的新妆。
他就这样置身在这垂死的街道中央,在这片混乱的火祭场中浑然不知所措,
三五成群的黑色骑兵不停从他身边冲过,挥舞着染血的长刀,迸发出刺耳的笑声消失在大街的尽头;四周小巷之中,不停传来撕心裂肺的恐怖哀嚎。
狂笑和哀嚎交杂着、彼此重叠着,此起彼伏像海潮一般,形成了难以忍受却又无法抗拒的乐章,刺穿了他的耳膜,如千万根钢针牢牢扎进了他的大脑每一条沟回中,又汇成了一段段重复的话语不停冲击着他的精神:
“你失败了,你让他们付出了代价...“
“张知远,你失败了,你辜负了他们。“
他跪倒在滚烫的街道边,不停的干呕,想要从喉管里将这令人癫狂的声音尽数吐出。
突然间,火焰熄灭了,热量也离他而去,世界归于静寂,紧接着一个雄浑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
“那是结束,而非开始,张知远,抬起头,睁大你的双眼,寻找你该去的地方...”
扭曲的世界开始分崩离析,
他努力向上抬起头,却什么也没看见。
无尽的黑暗从四面八方吞没了灭亡的城市,也吞噬了他和他最后的意识...
“那是什么?”
他被刺耳又连续不断的巨响所唤醒,发现自己的左脸正牢牢的贴在一片肮脏的瓷砖地板上,视野歪曲着,头皮还在隐隐作痛,精神和肉体都疲劳不堪。
响声还在持续,他终于想起来了,这轰隆隆的声音正是无数钢轮从轨道上狂奔而过的声音,
伴随着响声的渐渐远去,他的意识也恢复了过来,他挣扎着爬起来,开始观察起周围的世界,
地面铺满了肮脏的马赛克地砖、欠缺修饰的混凝土立柱牢牢支撑起了低沉的天花板,数十排老式的白炽灯管从天花板上垂下,为这条昏暗的通道提供照明,但不知道是因为电压不稳还是年久失修,苍白的灯光微弱而闪烁,只能勉强照亮面前的一片,而他的身后是一个似乎通向上层的楼梯口,但是却被铁栅栏门牢牢的封死了,他试着了喊了几声,却发现连声音也转瞬被那片黑暗所吞没。
看来他躺倒的地方是一个老式的地铁月台的入口,具备了一切衰败而且古旧的要素,但与普通的地铁站不一样的是,这里的月台似乎特别的灰暗和深邃,他站在楼梯口这里根本看不到月台的尽头,月台深处的立柱之间,除了黑暗似乎一无所有,连灯光也无法照亮它。
他试着比对了一下记忆库中的地铁站,却发现自己不但对这个地铁站一无所知,甚至连自己怎么来到的这里都毫无印象。
这里没有人,他告诉自己。他也不打算向去深入探寻这条月台的长度,
既然刚刚有地铁通过,那就说明这个月台还在运行,与其费时耗力去寻找这个陌生而诡异的地铁站的出口,不如在原地静候下一班地铁的到来,搭乘离开这里后再去寻找重返地面的办法。
果然,才过几分钟,立柱上的电子站牌便亮起了红色的陌生文字,然后一股强风从通道的深处刮起,紧接着两个微小的亮点从远处的黑暗中亮起,地铁的车头灯由远及近迅速变大,速度之快,不到5秒便已经冲到了他的眼前,伴随着刺耳的急刹车声音,第一段车厢的舱门精准无误的停在了他的面前。
车厢舱门像个超出了使用年限的老爷车一样“吱呀呀“的打开了,车厢里面似乎比月台更加昏暗,但为了离开这里,他略加思索便迈开双腿走了进去。
就像是安排好了的一样,他刚一迈进车厢,铁门便迅速的关闭起来,随着一声高低不平的电铃声,地铁又迅速运行起来,他透过车厢的窗户看去,刚刚的月台光亮正飞速的向后退去,不过几秒便彻底消逝在了黑暗之中。
他回过头来,将注意力放到了车厢之内,这节车厢在他看来比刚才的站台还要老旧和不堪,整个车厢没有液晶电视屏、没有路线图、没有扶手和拉环,除了几排座位和在车厢四壁处处可见的猩红色铁锈以外一无所有。
地铁低沉的运行在黑暗之中,除此以外并没有更多的声响,因此他确信这节车厢空无一人。
他松了一口气,找了一个靠门的位置坐下,开始整理他紊乱的思绪。
头又开始疼痛起来,
燃烧的城市、火焰的废墟、哭号、咆哮、蒸腾的热气和垂死的人们,一阵阵的幻影又涌入他的脑海之中,太阳穴开始抽动,心脏在狂突猛击,他捂住胸口,开始大声的喘气,阵痛使他闭上了眼皮,全力以赴的去安抚自己的精神,让自己从虚妄的幻觉和痛苦中解脱出来。
无数钢轮正在轨道上狂奔,天地间似乎只有地铁运行的声音,车厢在此衬托之下显得无比寂静,
不知道是过了几分钟,还是几个世纪,他终于稳定了自己的思绪,幻觉不再折磨他的神经,渐渐离他而去,他终于平复了自己的心情。
“你好。”
一个清脆明亮的声音突然响起,
他睁开眼睛,在他的对面,刚刚还空无一人的座位上,一位明眸皓齿的少女正朝着他绽放出灿烂的微笑,
这是一位16、7岁,有着一头闪亮金色卷发的美丽少女,有着一张白里透红的杏仁脸蛋,细长的睫毛下闪烁着深潭秋月一般明亮含情的目光,左眼戴着一架精致昂贵的金丝单片眼镜,粉色的小嘴带着止不住的笑意略微向上弯起,苗条匀称的身体上穿着一套典雅考究的灰色女式西装,一双细长白皙的双腿从及膝的西装短裤下大大咧咧的裸露出来,呈现出一种兼具性感和干练的美丽,但她西装上的蝴蝶结和巨大的百合头花却又增强了她童稚未脱的气质。
他大感惊讶,因此并未答话,只是警惕的死盯着这位可爱的不速之客。
少女颇有涵养,对他的无礼行为不以为杵,而是朱唇轻启,百合鸟一般的乐调再一次响起:
“你看起来跟“他们“不一样呢,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名字,为什么是名字?“他们“又是谁?
难堪的沉默,
”名字?”少女笑靥如花,轻轻偏了偏头,这次音调稍作了些许强调,
他回想起幻觉中的那个呼唤着他的声音,
“张知远,大概吧。”他们是这样称呼他的。
“好呐。”少女轻轻拍了拍手,“张知远,你看这样我们就算是相识了呢。”
真是奇怪的对话。他想到。
“哎,我并不是奇怪的人哟,不过在这里像你这样穿着打扮的人并不多呀,我只是好奇而已。”少女可能是从他的神色上推测到了他的想法,赶紧做了解释。
是么?张知远自认这一套卡其色的长摆风衣套在他的身上还满合身的,颇穿出一些老派私人侦探的气质。
“你看起来也蛮年轻阳光的,身材也还合适,为什么穿这么过时的旧款风衣呢,看起来老气横秋的也。”
张知远心中毫无波动,只是突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
“哈哈哈,开玩笑的。”少女见他面无表情,赶紧打了个圆场,“我品味其实也很一般啦。也常有人说我穿这身还不如穿个浴袍呢!”然后不住“咯咯咯“小声笑起来。
不,你超适合这身打扮的,那人一点眼光都没有。张知远心中默默念叨到。
少女突然收拾了笑声,正色道:”那么,张知远先生,请问您之前是做什么的呢。”
之前,什么是之前?
头又开始痛起来了,这个回答似乎不像其他的对话一样能脱口而出,在他的记忆库里面似乎没有这个“做什么”的东西存在。
”好吧,看来您确实不清楚呢,那您还记得您是怎么来这里的吗?“
黑暗,坠落,吞噬,
不,那只是幻觉,
我是谁?这里是哪里?我为什么来这里?我又要去哪里?
张知远是谁,真是他的名字吗?
他咬牙切齿,挤净脑汁,但什么都没有,一片空白。
什么都没有,他苦恼的埋下了头,对女孩的问题做了一个总结性的答复:
“我不知道。”
又是长久而尴尬的沉默,
时隔半晌,他问道:
“你是谁?”
少女像是等待这个问题已久,活泼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左手按住她的右胸,身体微微前躬,行了一个标准的欧式屈身礼:
“妾身名为维吉尔,您的引路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