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施音醒来时,背后的疼痛让她浑身发冷,提不起半点精神。
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施音不知晓下了多久,却总觉得是很久很久。
狄青坐在床边,满脸尽是疲惫之色。原本清秀的面容,微微泛着青色,褐色的眼睑笼罩了一层淡淡的黑气;头发显得有些蓬乱,衣服也有些不着边幅……
见施音醒来,他的眼睛亮亮的。
施音心中掠过一丝异样的情绪,她闭了眼问:“我……睡了多久了?”
狄青的嘴唇有些皲裂,声音也有些沙哑:“没多久,一日而已……”
她再次撑开沉重的眼皮,略微朦胧模糊的世界,依稀可辨是间废弃的破屋。屋顶四处漏光,危墙摇摇欲坠,处处蛛网遍布,地上的灰尘怕是踩一脚都会有一个脚印。她俯卧着,身下是柔软的干草,身上是厚厚的棉被。长时间的俯卧让她有些难受,她微微动了动,立马牵扯得背上的伤口火烧火燎的痛……
只是一瞬,伤口再次崩裂,包扎的纱布隐隐渗出血来。
狄青急忙稳住她:“别动……你的伤口……”
“身后还有追兵吗……?”她轻声的问。
狄青抿了抿唇:“……有。可目前你流血太多,不宜再奔波,若伤口再不赶紧愈合,只怕你……”
施音凄凉的惨然一笑,却含了一丝自嘲的意味。卫子陵,你倒真说对了,果真是我的劫,死劫!这一劫真真够我受了……刀伤从后颈开始直贯腰间,这么长这么深的伤口,她能撑到现在早已算她命硬了,倘若不是狄青突然出现,只怕早死在大街上了吧。
郭元凤,你是铁了心想要我的命哪!即便我伤成这样中了毒,你却仍是不肯放过我……
“狄青,那日……你明明在桃花源,为何会出现……?”
狄青避开她:“这有什么好问的?你两日没吃东西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施音轻轻一笑,不想说便不说吧……她不傻,除了狄青悄悄跟了她,还会是什么原因?她合上重重的眼皮,轻声问他:“我们要去何处……?”
“庐州……找墨闻公子,让他救你……”
“那便上路吧……我还……顶得住……”
狄青将包子拿出来递给她,转身,却发现床上的人儿早已再次没了声响……
上路吗?
望了望她的伤口,狄青眼中闪过一丝不忍。“若再走下去,你会死的……”
床上的人儿没有声响,苍白的脸上一片安详。
屋外不远处传来嗒嗒的马蹄声,狄青知晓,追兵又至。他狠狠一咬牙,抱了施音再次上马,一路向东,继续往庐州进发……
当施音再次醒来时,已是三日后。
可这次醒来,明显比上次更加虚弱,虚弱到连喘气都感觉万分困难,眼皮重的如同压了一座泰山,想睁,却再也没那个能力。
迷迷糊糊间,她似乎看到了那个人……
那人依旧帅气明朗的笑容,依旧是白衬衫,黑西服,站在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之间,闪亮的宛如昼夜中的星星。他推开拥挤的人群,笑眯眯的朝她伸出手,他喊她:丫头……
那明媚的眸子里,似乎只承载了她的身影……
她的眼眶蓦地有些湿润,呆呆站在原地望着他,却丝毫迈不出自己的脚……
是梦吗?
是的吧……
他已经死了啊……
“丫头,几天不见,竟感动成这样?”他宠溺一笑,嗒嗒嗒的跨着优美的步伐,款款向她走来……
然后,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温温的,暖暖的……
“柳……柳……”
他轻轻的笑:“傻丫头,真的傻了吗?这眼泪,可是因为太高兴了才流的?”
她缓缓的……缓缓的……缓缓握住他的手……
依旧温温的,暖暖的……
“你还活着……还活着……”
“傻丫头,我当然还活着,我死了,你这么笨,谁还肯娶你?我得好好活着让你祸害,好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啊!”
她猛地抱紧了他,苦苦哀求他:“别再离开我了……好不好?你要离开的话就带着我……好不好?你就那么走了,知不知道我活得有多累?你明明知道我不想的……不想的……”
“施小姐,你醒醒……醒醒……”
是谁?是谁再叫她?
怀里的男子忽地开始透明,忽地……化作片片光电消散在天地之中……
“施音,好好活着……”
她惊恐的瘫软在地上,望着漫天的光点只能吐出一个字:“柳……柳……”
她猛地睁开眼,对上狄青惶恐不安的眸子!一时之间,她竟有些恍惚,不知晓眼前的人是谁,不知晓自己身处何处……
是了……她在十五年前便来到了大宋朝,她受了伤,眼前的少年是狄青,后世流芳千古的宋朝大英雄——狄青!
呵呵,她果然是做梦了……似乎,很久很久没能梦到他了呢……
“施小姐……你还好吗……?”
施音平静下来,声音几不可闻:“狄青……我好累……好想睡觉……我从来,没有这么累过……”
狄青的心猛地一颤,手心湿湿的……
他望向自己的手心,满是殷红的血迹……
那厚厚的白色纱布,迅速被血迹从内到外浇灌开来……
他从没见过这么多的血!就是刚救下她的那一刻,他也没见她流过这么多的血!!
狄青褐色的眸子立马被一种恐惧所覆盖!他惊慌失措的拍打着施音的脸!嘶哑的嗓音惊恐的大喊:“施小姐……!施小姐……!施音!施音!你醒醒!别睡!你快醒醒!!别睡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马嘶声隔空而入,平稳行驶的马车蓦地停将下来!中年车夫掀开布帘堪堪进来朝着他大喊:“快给她止血!快给她止血!!”
“不行啊!!药粉全被血冲刷掉了!!”
“拿火来!!拿刀来!!”
“她会痛死的!!她会痛死的!!”
“你想她死还是痛!!!”
狄青目瞪口呆的望着车夫,竟一时忘了言语!他眼睁睁望着车夫将短小的匕首在火上熏烤,然后按在施音的伤口处……
狄青闭了眼,耳边似乎都能听到血肉“滋滋”的灼烧声响……
鼻翼间,冲刺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皮肉的烧焦味……
他只觉心尖某一处很疼……为自己的恩人疼,为这个可怜的小女人疼,更为,自己的心疼……
当他睁开眼,那俯卧在车榻之上的女子,雪白如玉的背脊之上漆黑一片,殷红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