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县城里的高楼大厦,像是一个个矗立着得巨人,雨点打在它们身上,它们仿佛也在瑟瑟发抖。
吴政新和董丽的几个朋友分头奔跑在大街小巷,全然不顾在他们头顶炸开的惊雷,也根本没有时间顾虑疾驰的汽车激起的水花是否溅在了自己的身上,他们呼喊着董丽的名字,但耳朵里只能听到哗哗的雨声,每次一张口说话,雨水都会灌进嘴巴里。
雨伞已经被风吹得变了形,几个人索性将雨伞收起来,继续在雨中穿行。
有一个人突然冲着吴政新跑了过来,他凑到吴政新耳边说了几句话,吴政新原本扭曲的脸变得更加惶恐,他在那个人的带领下,奔跑着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
吴政新看到十字路口处,趴着一个人,那人半个身子浸泡在水里,另外一半儿身子露在外面,她的衣服被路上肮脏的积水染成了黑色,根本就看不清是谁。
吴政新朝那边走了过去,这次他走得很缓慢。他是在做最后的挣扎,他多么希望在某一个瞬间,他会突然看清楚那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漂浮在路口的垃圾袋。
可是,他迟早还是要走过去,事情已经证明那就是一个人,而且那个人就是董丽。
吴政新跪下身体,让董丽躺在了自己的膝盖上,雨水将董丽的脸冲刷得很干净,没有一丝血迹,只是她紧闭着眼睛和嘴巴。
吴政新轻轻碰了碰她的身体,心里多么希望她只是睡着了,或者只是暂时昏迷了过去。他摇晃了董丽几下,董丽的胸口渗出了一丝鲜血,他将衣服扯开,发现董丽的胸口有一个黑色的血洞,甚至依稀可以看到她阴森的白骨。
她的心脏不再跳了,呼吸也已经停止了。
也许董丽之前行走在街道上,心里还在仔细盘算着要不要回去,也许内心倔强的她还是想放下骨子里的清高,放下自己的高傲姿态,也许她还想回去继续报复吴政新,让吴政新看到没有他她照样可以活得很好,她可能下定了决心,也可能犹豫再三,但未来的种种可能,都随着董丽的死亡烟消云散了。
吴政新搂着董丽的尸体,哭得一塌糊涂,心里说不清是悲伤还是遗憾。他虽然厌倦了这个女人,可他还是希望和董丽能够心平气和地好好谈一谈离婚的事情,如果他们离婚之后她再死去的话,可能就跟自己没有了任何关系。此时此刻,他将弥足珍贵的眼泪献给了他们之间仅有的夫妻的名分,至于情感,丝毫没有。
吴梦娇在悲痛之中好不容易睡着了,支支吾吾的人声把她吵醒了,她穿上衣服,走出了卧室,发现本来安静的客厅里又聚集了一大批人,其中还有几个警察,手里拿着笔和纸,不知道在记录着什么东西。
当吴梦娇从人群里发现了那个盖着白布,已经没有了任何生命迹象的母亲时,她倒头趴在董丽的身体上哭了起来,所有人都静静凝望吴梦娇,也没有人敢上前安慰她。
眼泪总有哭干的时候,然而悲伤却不像眼泪一样可以在一瞬间爆发完。以后的那些日子里,吴梦娇每每回想起那个夜晚,每每经过那个十字路口,甚至每一个雨夜,她都会鼻子一酸,有时候心里的悲伤比看到母亲死时的那一瞬间还要强烈。
那一个暑假,对于吴梦娇来说,是十分难捱的,她每天都将自己锁在屋子里,也不出门,有时候樊婕会来陪她,更多时候,她只是一个人。要不是吴政新每天晚上都会回家,痛苦的日子些许还会安静一些,可每次她听到从门口传来的推门声,吴梦娇都会赶紧跑回自己的卧室,不想看见自己的父亲。
那个时候,吴梦娇才知道吴政新和董丽之所以吵架,就是因为吴政新早就在外面有了人,那个人就是她后来的继母,那个叫范冬梅的女人。
董丽死后,吴政新没敢当着吴梦娇的面提范冬梅的事情,只是私下里经常和范冬梅一起吃饭,也不敢把她带到家里。他心里清楚吴梦娇还在恨他,还在为母亲的死难过,这个时候还不是跟吴梦娇坦白的最佳时机。
他试图去打开吴梦娇的心结,对吴梦娇的关心也越来越多,可吴梦娇根本就不领情。
转眼间,开学的日子就到了,吴政新打算送吴梦娇上学,可是吴梦娇拒绝了。
她自己一个人拖着沉重的行李,行走在陌生的校园,看着经过她身边的孩子都有父亲陪同。有的孩子和父母手拉手前进,有的孩子则不耐烦的埋怨着自己父母的啰嗦,可是吴梦娇呢?只有孤单的一个人,连听母亲唠叨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被分配到了高108班,从此开始了自己的高中生活。
吴梦娇一直从开学住到了寒假,放月假的时候她就在学校的宿舍里呆着,吴政新每个月都会给她寄一些生活费。
高中时代并没有吴梦娇想象得那么紧张,她为了让自己尽快从阴影里走出来,她每天都会努力地看书学习,就算是下课的时候也会老老实实地坐在座位上,实在累了,她就让樊婕陪她一起出去溜达一圈儿。
不知不觉,半年就这么过去了,放寒假后,学校已经封校了,她不能继续在学校住下去了。她拖着沉重的行李,待其他人走后,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离开了。
在学校的这些日子里,她听到很多人都在议论她,虽然也新结交了不少朋友,但除了樊婕,很少有人知道吴梦娇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也不想让人看透她心里的孤独。
她先是祭奠了一下已经死去的母亲,然后回到了家,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钟了。
家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比以前要干净整洁了许多,她在屋子里溜达了很久,观察着家里每一个细节的变化,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的地方。
厨房那边突然传来了“当当当”的切菜声,那肯定不是她的父亲,她的父亲从来都不会进厨房,难道是她的母亲董丽又回来了吗?
带着一丝好奇,吴梦娇走了过去,她看到厨房里有一个女人,她身材苗条,头发染成了棕色,身上披着一个粉红的围裙,她弯着腰很熟练地切着菜。
这个女人和董丽实在是太像了,她正要冲那个女人喊一声“妈”,结果那个女人放下手中的刀朝吴梦娇这边望了过来,吴梦娇这才发现,那个女人根本就不是董丽,而是范冬梅。
范冬梅在围裙上蹭了蹭自己的手,然后走到吴梦娇这边,微笑着对她说:“娇娇,你回来了啊!你先把书包放下,去客厅那边坐一会儿,饭菜马上就要好了。”
范冬梅说着伸出手指了指客厅,另一只手帮她脱下了背上的书包,吴梦娇面无表情地走到了沙发上然后坐下。范冬梅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说:“你爸爸也快回来了,再等等吧!我先做饭去了,你先看会儿电视。”
吴梦娇什么都没说,待范冬梅走后,吴梦娇斜着眼睛瞪了一眼她的背影,心想道:这是我家,不用你跟我这么客气客气的。
晚上吃饭的时候,范冬梅和吴政新坐在吴梦娇对面,范冬梅时不时地给吴梦娇夹一些菜。吴梦娇端着手里的米饭,迟迟不肯开口,她知道,范冬梅鼓捣这么一桌子饭菜,就是为了讨好自己,若是她真的开口吃了,是不是代表她要接受眼前这个女人,是不是也就代表她母亲的死就可以既往不咎。
她越想越生气,突然,她将手里端起的米饭狠狠往桌子上一摔,说道:“我吃饱了。”
然后,她走进了自己的卧室,将门从里面紧紧锁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