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人身披雪白兽皮,身子抖得很厉害,嘴唇冻得发白,左眼被破布缠着看不见,右眼恍惚,他的眼窝很深,面白如雪,似病入膏肓一般。
“你还在被它折磨?”伊祁月语气不善,“虽然不知为何你会出现在这里,但这一定与良叔有关。”
“月姑娘……真是快人快语……昭就知道你是——这样的人。”他说出一句话,仿佛用尽所有的气力,他迈不开步子往前,裹紧了兽皮。
这个人,伊祁月是见过的,他名为阿昭,却曾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号——“梅花将”!
锦断的澜冰破,正是出自这位匠人之手。
三万年前,他与唐晚、万妖域领主锦断,及不知名高手同时出现在苍莽山上。唐晚陨落,锦断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不知名高手转生,唯有他自闭神器免于一死,苟活至今。
他没见过伊祁月,可他知道眼前的人一定是伊祁月。
“风良殿下嘱托我,将这个送给你。”阿昭摊开手掌,掌心正是当初伏雪领域的矮个子男人托人转告他带给伊祁月的莲子:“他说你见了就会知道。昭眼界狭隘,还请月姑娘言明……此物有何作用?”
伊祁月走过去,先扶起昏迷的神圣,再接过那精致的莲子,她举在眼前,看得仔细:“这是一条命啊。谁吃下它,谁就多了一条命,甚至很多条命。”
“这……”
“这本是我留着对付圣域主人的,但当年我已做好别的谋划,圣域主人想要杀我,不会像杀唐晚一样容易。”伊祁月收起莲子,对阿昭深作一揖:“多谢。”
“……风良殿下解除了昭的封印,还说,你会用得到。”阿昭的声音仿佛枯萎的花朵,他又说:“不知接下来,昭该去往何处?”
“跟我走吧,去见锦断。”
阿昭有些错愕:“万妖域领主也在?”
“可不止他。”话音散在风里。
“你们一个个都是闲的。庆功宴还没吃到嘴里,就张罗着去挖人家的墙角。”梅枭墨端起酒碗咕噜咕噜就饮下去,“小爷现在满脑子都是好吃的,可没法给你们提供什么灵感。”
“我不管,八宝宗是我的,谁也别跟我抢。”逍遥捧着一碗热辣辣的猫耳面吃得稀里哗啦。口口声声说不管的梅枭墨插言道:“神光族暂时不要动,虽都是些女儿家,一个个都难啃得很。”逍遥喝了一口汤,满足地说:“还能买神圣一个人情。”
“神光族的功法,我很感兴趣。”锦断一边说,一边仰脖将烈酒灌入喉咙:“好酒!”
彦柩哲端起茶杯,慢悠悠地举至唇边,举止文雅地缓缓将酒水倾入口中。
“先生还是这般。”随心公子正以扇遮面,偷偷干了一碗好酒,笑道,“以茶代酒,也喝不出王上这般的豪迈来。”
“那是他不懂。”锦断坐下来,习惯性地扯一扯大氅:“他不懂,这酒和女人可是男人的两样宝贝……少了谁都不行。”
随心接茬道:“可不是,可我们家先生,却一样也不喜碰着。”
锦断笑道:“不碰,不代表心里没有。我们想喝酒,可举空杯,亦可以茶代酒,他却非‘竹叶’不饮。”
随心道:“而且啊,那竹叶,要新雨过后的第一茬竹叶,上面还挂着清云峰的雨珠。”
锦断又笑:“过了三万年,这习惯怎还不变。离了这酒,世间百种、千种都不是酒滋味。”
随心道:“正是哩!我喜爱女儿红,楚执事偏爱烧刀子,在我眼里,烧刀子就是一团火,在楚执事眼里,女儿红就是一湾水,我们互不干涉,可偏偏是先生,什么酒献到他面前他都不拒绝,慢慢喝掉,可自己的时候,只喝竹叶青。”
“女人也一样。”锦断转过来,一双阴鸷的眼瞳直勾勾盯着面无表情仿若雕塑的彦柩哲,“你虽不说,可心里早下了定论。你看上的女人,死也不会让出来。你想要一个女人,不会去追、去求,你会把她保护得如蚌中之珠一般,加上七百二十重封印,死也不松口。”说到最后,他惯有的嘲讽语气竟是被另一种奇怪的语气代替,有些怪,有些狠,又有些忌惮:“你意下如何?”
彦柩哲明晰他话里话外所指何人。
最初见面,锦断对彦柩哲就颇为忌惮,并称他为“白”,信誓旦旦说三万年前曾并肩作战过,他不以为然。后来,他遇见了伊祁月,从她口中听闻了先神的故事,也提到了三万年前唐晚陨落时候的不知名高手。
那时候,他虽想着“与我何干”,却心中暗暗别扭,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了那别扭来自何处。
一日奉师,当终生奉父。此当为“师父”之解。可师与父却又不同。
她是他的徒弟,也是圣剑门清云峰婷婷袅袅的女弟子,是个拥有圆圆的如同月亮一般狡黠双眸的姑娘。
她的身子如羊脂玉一般顺滑,在芗城许家,为她激活阵法的时候,指尖划过她身体,他的心不可抑制地颤栗。
爱欲。
他不该想。
可他想了。
彦柩哲忧心忡忡地抬起头,微微张口,他说——
“我奉陪。”
锦断狂笑,笑得仿佛要断气,他笑着摇头,然后叹气。他听见了什么?他听见彦柩哲说,我奉陪。他原本只是想诈一诈他,诈出点让自己安心的东西来,可他失算了。
“好罢,好罢。”锦断揉着太阳穴,仿佛微微有些头痛的样子,“真不知一棵竹子有什么好,我瞎了眼,你怎么也瞎了。”
随心道:“既然小姐这么抢手,我该叫楚炤绑架了她,您二位谁出的价钱多,就予谁。”
逍遥眼冒金光:“加我一个!我负责把她骗出来,你们负责绑架,事成之后,我们五五分成!”
随心道:“好得很好得很,这样小姐不会起疑心。”
“行了行了,一天天的。”梅枭墨咬了一口水果,视线在锦断与彦柩哲身上来回扫过:“还是说回扫荡其他宗派的事情吧,咱们一致对外,别剑拔弩张。”话是这样说,他心里却在纳闷,锦断这家伙油盐不进,当了几年兔子怎就喜欢上小竹子了?彦柩哲心无旁骛,收了个徒弟怎就动了心?而且两人一向相安无事,怎么突然就开始宣战了?
而另一边,逍遥心中满是嫁女儿般的苍凉,他安慰自己:不管小二竹子最后跟了哪个,聘礼一定都很丰厚……到时候他也就有钱娶媳妇儿了,哈哈哈哈——
随心依旧用扇子遮着脸,他听见了锦断对于喜欢上竹子这件事的评论是充满嫌弃的“瞎了眼”,也不知他这话到底是真还是假,可不管锦断是否动了真情,他知道先生是认真的。
这毕竟不是什么大事,很快话题又重新回到了千山领域的重新洗牌上去,交谈正欢,伊祁月突然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入,目光落在锦断身上:“阿昭来了,你要如何安排?”
“上一个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的人,坟头草已死了三百茬了。”
伊祁月反唇相讥:“那你可真善良,竟还为那人准备了坟墓。”
随心噗嗤一声笑出来,扇子一拍,对她竖起大拇指:“小姐,你这话可解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