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公子说笑了。”天观微笑着说,“如今神光族哪有族长,有的只是我这个暂代之人而已。”
“哦?既然你自己知道只是个替代品,如今正主来了,你难道不该给她让路、扶她上位么?”
蒋少君话音落下,神圣依言出现在营帐门口,将帘子一掀,带着冷风款款而入,她头颅高昂,仿佛优雅美丽的天鹅一般,她学着记忆中母亲落落大方的样子扬起嘴角,眼中却盛满了苦涩的泪——“天观,你可认得我?”
伊祁月坐在悬崖上看风景,屁股捱在山石顶上,晃悠着两条带着棉靴的小腿。她将身子滚烫的兔子抱在怀里,手心一片温暖。
“在担心神圣?”
来者说着,身子如清水中滴入的墨汁般散开又聚拢,顷刻间从十步外坐到了她的身边。伊祁月拍拍自己的肩膀示意他靠着:“是啊。心疼你还得跑这么一圈,来,姐姐让你依靠一会儿。”
“没大没小,我是你师叔好吗。”嘴里这么说,梅枭墨却真的狠狠伸个懒腰然后靠在她肩上:“师叔受苦受累去视差军情,你倒好,自己躲在这看风景。”
“白茫茫的哪儿有风景啊。”伊祁月嘀咕了一句,又问梅枭墨:“视察结果如何?”
“喏,都记这上了。”梅枭墨取出一支竹简来给她,上面是各军队的人员伤亡和战斗力残留状况等消息:“多亏了你,比预期的伤亡数目要少一些。不过决战才是真正考验你的时候。”
伊祁月花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阅毕,心中有了计较,忙不迭问神圣的情况:“墨儿,你说这次神圣成功的几率有多大?”
“要是她自己去,肯定被天观玩死了送个尸体回来。少君跟着的话,八成能暂时打压住天观。你的想法呢?”
“别人我不了解,天观我可熟。”伊祁月把掌心翻过去,用手掌背贴着柔软温热的兔毛:“我只怕神圣被她说得拿出掌门令来,被天观抢去。”
“你放心,天观不会那么傻。”梅枭墨摸摸下巴,又伸了伸腿,笑道:“你知道这种情况下最忌讳什么事么?”
伊祁月眼珠一转:“狗咬狗?”
“没错。少君会提醒她的:现在的首要目的不是神光族的掌门之位——这玩意关上门自己解决,她有八百种方式搞得神圣身败名裂——现在重要的是妖宝。”
“嗯,有道理。”伊祁月点着头,在兔子尾巴上轻轻弹了一下,激得小东西瞪她一眼,她也不理,兀自说道:“对于天观来说,这也是一个放低姿态的好机会,让所有人都认为她识大局、忠诚于神光族……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也可以这样说。”梅枭墨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个黑曜石般闪亮的东西来:“喏,这是冻梨。”
伊祁月拿过来狠狠咬一口,却被冰得嗷嗷叫起来:“啊啊死墨儿你给我吃的是什么?冰块么?”
梅枭墨哈哈大笑:“都说了是‘冻’梨,谁让你直接吃的,放水里缓缓再吃,傻帽。”
“咝……再笑,再笑一脚把你踹下去!”伊祁月收了冻梨,象征性地在梅枭墨身上推了两下,后者也不当真,继续死皮赖脸地靠着她,只是哎呦,哎呦地叫着。
“不过话说回来。”伊祁月继续晃荡着双腿,“等回到神光族,神圣还不是会被天观打压得遍体鳞伤?”
“你放心!”梅枭墨信誓旦旦,“我以节操担保,天观不会有这个机会的——要知道,这一次九龙山、圣剑门、暗之王塔和渊海国的大联盟里面,还有一大杀器始终没用呢!若没有‘他’,我哪敢跟九大宗派直接拍桌子叫板啊!”
“大杀器?”伊祁月好奇。
“我偷偷告诉你啊,其实就是……嘿嘿,就不告诉——啊啊啊啊啊!”梅枭墨话音未落,伊祁月毫不留情一巴掌甩在他后背上,就听见他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惨叫声从悬崖顶上一路降下去,带着滚滚雪崩淹没在雪堆里没了声息。
伊祁月满意地拍拍自己手上的灰尘,冲下面喊道:“活——该!”
悬崖下传来梅枭墨痛苦的哀嚎:“谋杀师叔啊……”
与此同时——
“你——”不是死了么?天观将后半句话吞下去,将牙齿咬得山响,稍微平静些许,她才站起来,一步步靠过去:“你这弑母夺权的叛徒,也敢出现在我面前?”
神圣黛眉轻蹙,道:“第一,我有掌门令作证,就算我是弑母夺权,此刻权力也应在我手中,而不是在你手中。第二,公道自在人心。在场的诸位掌事人个个清明着,怎会听信你的一面之词?”她一步一步走到众掌事人围坐的长桌前,轻笑道,“第三,今日我来,并非是为自己正名,而是以神光族族长的身份出席会议。如果转天我就死了,只能说明你心中有鬼,不敢与我正面争锋。”
“呵,去了趟圣剑门,倒是学会以退为进了?”天观微微低下头,长发遮住她的大半张面孔,让她的神情看上去阴晴不定:“你说你有掌门令,不妨拿出来看看,谁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拿就拿。”神圣说着,将掌门令取出,捏在手上。
天观正要有所动作,蒋少君突然啪地一拍手掌,笑着说:“在场的都是为交换妖宝和九龙山的情报而来,这等精彩好戏,还是留到此事了了,慢慢演。”
“呼……”天观按捺下心中翻涌的怒意和火气,顷刻换上一副谦恭温婉的笑面:“天观参见族长,请族长上座。”
没有咬牙切齿,也没有口蜜腹剑,天观的笑容让人觉得和和气气,可神圣却被她甜腻的态度搞得提心吊胆。她坐到天观之前的位置上,天观站在她身后,如同最最忠诚的守卫。
“掌教,请开始吧。”蒋少君提议。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七大宗派的角力,三分真七分假的对白。从对方的口风中判断宗派的人马情况,对自己掌握的真实情报三缄其口。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是一场精确的演出。神圣思虑单纯,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就是不信蒋少君,动不动就拆他的台,弄得他哭笑不得。但当神圣看到他在与八宝仙的针锋相对中略占上风时,神圣机智地开始学会闭嘴。
多听,少说。
蒋绯看似诚实地对霸王宗的宗主推心置腹,并帮着霸王宗小小地打击幽兰山谷,可神圣清楚地明白,在这桌面上蒋绯没有友军,她神圣就算能够掌握神光族大权,能做的也仅仅是躲避重创而已。气氛波云诡谲,神圣插不进话,便自己开小差。她在想圣剑门与九龙山的大联盟:
如果把这件事告诉天观和众长老,再将神光族拉上这艘大船,会如何?
这念头不觉就在她心里生了根,发了芽,长成参天大树。
万一……神光族加入后,将其他宗派重创,会不会恢复娘亲在时的巅峰场景?想到那漫山遍野神光族子弟吸取朝阳能能量的盛大场面……想到挥鞭乱舞、征战沙场的奇景……神圣的心变得滚烫,她坐立不安,几乎想要马上把天观拉出去商量对策——毕竟就算天观想要篡权,也是真正心系神光族的,到时候给她个地位作为安抚,不也是可以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