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
这声音,是逍遥。
她蹭蹭他的胸口,将耳朵贴近他的心脏——那是多么让人安心的心跳声啊!噗通!噗通!活力四射,让她的心也跟着安定下来,过了很久,她才反应过来,她得救了。
刚刚那种无法操纵身体的感觉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格外后怕。
“好了好了,别哭了。”逍遥用带着厚茧的手指擦去她的眼泪,然后捏着她的下巴轻佻地要她抬头:“来看看——我们家小二竹子梨花带雨的模样,啧啧。”
逍遥长大了。
一年的时间,他长高了不少,从当初那个毛愣的小子变成了如今气质沉稳锋利、笑容恶劣的男人。他穿着一身苍绿色花纹的长袍,古铜色的皮肤包裹着肌肉纹起的躯体。他的薄唇上多了一道深红色的痕迹,看上去像一个狰狞的裂缝,他的左边眉毛顶上纹了半朵盛放的曼陀罗。
他成了这样一个强大而妖冶的男人。
他的身旁缭绕着散不开的、浓稠的雾气,那是元气饱和、功法即将进阶的象征。
于是伊祁月问他:“你的玄天经到第几段了?一年前是第二段开光,现在到哪了?”
逍遥把她扛在肩上,笑得爽朗:“还跟当年一样,都不知道害羞!”
伊祁月的脸刷就红了,却还辩解:“死乌鸦,那时候我不是刚修炼成竹子么!而且现在我穿衣服了!穿衣服了!”
话是这样说,她还是拉紧了自己的衣服,逍遥抬手去指,问她:“你的房间在哪里?”
就这样,三两句话,两人一年不见、物是人非的微微隔阂就这么消失得干干净净。
伊祁月换了衣服,逍遥处理了尸体,一炷香后,伊祁月用手中玉玦编织起阵法隔离,两个人席地而坐,静默相对。
逍遥仿佛发了家的土豪一样十只手指十个戒指,有的金,有的银,有的玉,有的石,左手小指上的戒指还是个草编的。他一一解释道:“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是储物的;这个是阵法;这个是解除封印的钥匙;这个是……”他一个一个给伊祁月指,顺便在她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这个是小二竹子!”
伊祁月笑得前仰后合。这是她离开剑门山后第一次如此放松身心。
笑闹够了,逍遥才说:“你知道,我的功法只有九段,到最后却要到达四圣齐全的地步,每一段需要的能量都非常庞大。我正是要到了第三段——心动段。”
伊祁月点点头。
逍遥刮她鼻子:“你呢?”
“我,回元啊。”她的声音很小。
“你怎么了?”逍遥偏过头,侧着身子去看她的表情,她很彷徨。逍遥于是问她:“你是谁?”
“什么?”伊祁月猛地抬起头,满脸惊愕。
逍遥看着她的眼睛,所有的玩世不恭都收起来,用他这辈子没有过的认真面对她:“你是谁?”
伊祁月傻愣愣:“我……我是伊祁月啊。”
“你是哪个伊祁月?”逍遥紧追不舍,他的眼睛微微眯起,身子前倾,急迫地逼着她。
伊祁月更懵了:“就一个伊祁月啊。”
“对,就一个伊祁月。”逍遥的声音带着些许蛊惑的魔力,让她静静听着:“三万年前,唐晚灭我全族,整个金乌族就剩下我一个人,我要找他报仇,可我杀不了他,他已是神承者的大成,某种角度来说,他就是神了。他的管家——凤阳,我借你之力动用云玘找唐晚报仇的时候,我曾与他的管家有过几面之缘,听他说起过你。
“他说你伊祁月千人千面,任何人都不认识你,你却可以成为任何人。他一次一次见到你以别人的面目出现。你过着别人的生活,日复日、年复年,你从没过过你自己的生活。我听凤阳说,你与唐晚的赌约就是好好活着,我不清楚具体发生过什么,但我看到的你,从转生成人到现在从来没有为自己做过哪怕一件事!
“去神光族是听我的、去九龙山也是听我的,救我也不是为你自己,进圣剑门,拜师,入住清云峰,到许家来,被人欺凌!当年天观跟孔雀那么打压你,你都忘了?若非先生提起,我都不知道昨儿孔雀那混蛋敢来跟踪你!你这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做一个旁观者看庭前花开落么?
“伊祁月只有一个,你能不能为了你自己活一回?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别唯唯诺诺窝窝囊囊跟个废物似的!你已经不是那个呼风唤雨连神都能杀的女人!你现在就是个什么都没有都得靠自己奋斗才能有吃有喝有地方睡的小丫头!你以为你师父真的不理世事超脱世人每天就喝点小酒而已吗?他也在做他想做的事,在保护他想要保护的人!
“你知道我为什么变强了么?因为我知道,我还有复族的可能。”
伊祁月抬起头来,定定看着他,眼中泪光闪动,豆大的泪水扑簌簌掉落。
逍遥看着窗外,日光照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泛着醉人的光晕,他的语气轻柔下来:“傻竹子。”他知道自己刚才的语气有多恶劣,看她迷茫的眼神就能知道,可他一辈子能对她说几回这样的重话呢——他必须继续说,直到她成为她自己,直到她用属于她自己的方式去反驳。
他还记得那个老头子,守在苍莽山上看着唐晚陨落的时候对他说的那句话:“稚子,她太累了,该歇歇了。”
他不知道伊祁月曾经经历过什么,但他知道,到现在为止这丫头都得依靠他——不过很快就会有人接替他了,因为在他出手的刹那,他看到一缕白雾飘走,也看到一道红光消失。
有人暗中保护着她。
逍遥深感欣慰的同时竟有那么一丝不舍,等到她可以安全地依靠别人,或者可以依靠她自己的时候——她还需要他么?
“这兔子哪来的?”逍遥伸手去摸,一向懒散的兔子竟十分灵巧地避开,躲到伊祁月的屁股后头,挨着她趴着继续睡,逍遥脸色一变,有些生气:“瞧瞧,这兔子还会吃豆腐,小二竹子,你就这么让它睡那?”
伊祁月低声说:“哎呀……一只兔子么。”
一只兔子……么?
逍遥嘴角一抽,小二竹子啊……
“你考虑好了没有?”逍遥重新压迫过去,抬着她的下巴要她贴近自己:“先生说,等你回到圣剑门,他会把我们的一切计划对你和盘托出,在这之前,我希望你做出决定,是继续这样浑噩度日听天由命,还是‘我命由我不由天’。”
听见“听天由命”这四个字的刹那,伊祁月的身子震了一下,忽地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她的眼睛豁然张开,却发现自己在一片血腥四溢的世界,肃杀之中,尸体与鲜血是背景,她记得多少年前就是她站在这里,亲手将云玘送入那个背叛她的男人的心脏。
可再次开眼去看,却发现站在那个“她”对面的,是另一个哀伤的男人。
可在她眼前,却是另一个男人,哀伤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