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吗?柳尔琴。”
我把她的话翻译给柳琴听。
“对,是有两个人很快地跑过来,不过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后面还有东西,是个大石头,跟这个隧道差不多大,我听到了它和上下左右洞壁摩擦碰撞的声音,它正飞快地滚过来。”
柳琴露出一抹凄然又残酷的微笑,“我想我们的好运气要到头了,这次无处可躲了,阎王让我们五更死,就算走运逃了半日也终归逃不掉了。”
还没来得及仔细琢磨,就听到一阵脚步由远及近而来,然后是一阵阴风吹来,灯影晃动间,两个人一前一后疾奔过来,前后相距不过几十米。
前面的是个中等身材的男子,穿着一套灰白衣裤,也不知是原色如此还是脏的,足蹬厚底粗布鞋,还打着绑腿,头带一个大斗笠,看不清模样,但好像是个亚洲人。他看到我们也很惊讶,身形一滞,但速度丝毫不减,两条腿像正在旋转的车轮一样。
我们被他一往无前的气势压倒,连忙闪到一边,转眼间后面那人也跑到了,那是一个褐色卷发胡须浓密的南欧人,罩着件宽大的亚麻布袍,赤着一边肩膀。他速度慢一些,但身材修长,步伐非常大,轻盈地一踏,就飘飘忽忽地跨出十几米,简直就像踩在蹦床上一样。我不禁看了下脚下的地面,又试着剁了剁,确定了它并没有什么弹性。
他看到我们也吃了一大惊,放缓脚步向我们鞠了一躬,还朝后面的两位姑娘挤了挤眼,微笑着说了一句什么,腔调古老而优雅,听着像是拉丁文,我绞尽脑汁地把脑中的几句简单的西班牙文转换成拉丁词汇,准备问他些这里的情况,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丝珀尔口中也吐出类似的音节,跟他快速简短地对起话来。
看着他俩不断剧烈变化的音调和情绪,我和柳琴只能大眼瞪小眼,我拼命听也只听出几个疑似“大球”、“快跑”的单词,说了没几句,丝珀尔扭头冲我们大喊:
“先快跑!都往前跑!边跑再解释。”然后她拔腿向前跑去。
我和柳琴立刻跑起来,卷发跑男从后面赶来,只一步就越过了我们。
“柳琴说得没错,后面有个大石球在追我们,刚才听到的重物摩擦声就是它滚动的声音。”
丝珀尔靠近我说,
“这个人来自南方海上的一个岛屿,也是莫名其妙来到这里的,他说的是一种很古老的语言,正好与我们部落的有些相似。前面那个男人跟他同时出现在这里,但一开始就跑起来了,也不回答他的问题,然后他发现了后面的滚石……”
“哎呦我去,真是这样,又是一个密室逃脱,对了,是密道。”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我还是忍不住骂道。
“也是双人对决,不过这次没有你这样的搅局者。”丝珀尔说。
“未必没有,可能已经被碾死了,等会看看石头上有没有血肉。”柳琴听完我的翻译后冷笑一声,“我们一定要赶上前面那个人,没听到他说吗?那个人一开始知道要跑了,他一定知道什么。”
当我和柳琴交谈的时候,丝珀尔也正和卷发跑男不断交谈着,他俩的表情和语调时而激动时而深沉,时而疑惑时而顿悟,其实我很想知道如此跌宕起伏的谈话是什么意思,但她似乎把我忘了,并没有及时翻译给我任何信息,这也让我有些失望,莫名的焦躁感在心中翻滚。
此刻,语言差异把我们割裂开来,我忽然很怀念刚才的黑暗密室,怀念和她那种唇齿相依的温暖和默契,是我俩在危难中相濡以沫,一点点累积而成的,而现在只是留存在回忆中的那点余温,而且也越来越淡了。
“快快快。”
柳琴一边说着,一边加快步伐,甩开了我们,两条腿迈得飞快,从后面看如同踏着一团黑云,前面那人见有追兵迫近,立刻加快速度,柳琴咬牙跟上,我已经有些气喘了,眼看两人的身影越来越远、渐渐模糊,我大喊一句:“柳尔琴,小心有诈!当心暗器。”
柳琴没听到一般,并没有减慢速度,没想到反倒是前面那人身形顿了顿,逐渐慢了下来,最后慢到和我们相距不到二十米的距离。
“你们是汉人?是哪里人?”
他说出的话音又梗又脆,平仄分明,听得耳膜异常舒爽,竟像是汉语,柳琴也是一愣,立刻向他发问,或许他和她的时代相距并不远。
“你是谁?中原人吗?你为什么要跑?怎么知道的?”柳琴的发问像连珠炮般。
那人愣了一下,表情有些犹疑,却根本无法掩饰脸上的惊喜之色,不过等他看清我俩的衣着,脸上就只剩下惊了。
“……你们……是西夏人?”
“好眼力,但西夏啊……已亡了。”
柳琴茫然若失地说。
那人惊得身躯一震,草帽差点抖落在地,
“亡了?何时?……兴庆府如何?我正要去投亲。”
“哼哼,兴庆府……什么都毁了,到处皆是断壁残垣、一片瓦砾。”
那人听罢脸色变得煞白,一直稳重的双腿也开始发抖,摇摇晃晃几欲跌倒。
这时丝珀尔和卷发跑男也不紧不慢地赶了上来,斗笠见状脸色一变,拔腿就跑,瞬间又拉开了十几米距离。
“兄台莫怕,大石尚远。”
我勉强地模仿着他们的语言风格,先想好了措辞,再在心中默念两遍,但真从嘴里说出来时还是觉得相当别扭,更可悲的是他们并不买账,斗笠跑者扭头看了看我,并没有减慢一丁点速度,柳琴愣了一下,嘴角又了翘起来,好像是在嘲笑。
那人向柳琴嘀咕道:
“敢问这位又是哪国人,从未见过这种怪服饰,口音也分辨不出。”
“是汉人,不过这是个巫汉,专以装神弄鬼为能事,穿成什么样都莫奇怪。”
“不是我这巫汉,你们就要在密室里困死了。”我冷笑道。
那人放慢脚步,直直地盯着我,阴影下的眼睛里有惊疑和兴奋在闪动:
“还有另一密室?且从中逃了出来?”
“对,不过实在是大费周章。”
他又看向柳琴,得到了肯定的回应后,靠近我低语道:
“我们皆为宋人,须同心协力,逃出这密道。”
他瞟了一眼跟在后面的两人,“黄头胡人不可信,要紧的时候你我三人协力脱出,余人自生自灭即可。”
我点头笑笑,心想还是先哄他说出实情,什么都顺着他说就是了。
“所言甚是,敢问兄台尊姓大名,是何方人氏?为何沦落此处。”
“小弟姓杨,乃江州人氏,路遇盗匪,侥幸脱了身,但眼下已是身无分文,本欲往兴庆府投亲,不知何故一觉醒来就身在此处了。”
宋代江州就是现在的九江,他的口音倒是又嘎又硬,很像那么回事。我仔细打量着他,看到脏破的衣物上挂着些血迹,但没有发现任何兵刃,唯一特别的地方是他的绑腿,用布条一直裹到膝盖那么高,层层叠叠的,厚得像个大粽子。
看到我一直盯着绑腿,他变得有些紧张,两条腿不自觉地往边上躲,步子也变得歪斜,整个人就像在扭捏地跳滑稽舞一样。这反而让大家都好奇地盯着他看起来,卷发跑男还忍不住笑出声来。
“唔……”丝珀尔面有讶色,指了指胸口又点了点绑腿,“有拉力。”
我立即明白她是在说陨铁感受到了引力,相距几米开外还能感应到,那么绑腿中必然有金铁之物,而且还很大,我紧张起来,不知那是暗藏的兵刃还是金银。
“呃,兄台,既不知此处的机窍,你为何第一次就知要跑?”我问道。
“第一次?非也非也,大石追逐,日夜奔逃,如此循环往复,已是第四回了,每次大石必碾死一人方才停下,你说我能不快跑吗?”
这下把我们惊了一大跳,一时间面面相觑,柳琴指着卷发跑男说:
“你是说,这已是你见过的第四个对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