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梵竹的话讲,苦一点的岁月才是最幸福的时刻,只是当时不知道而已。
他上学的那年,母亲连夜给他缝了一个跨带式的书包。
那书包上粗糙的花纹,黄土一般的颜色,是他整个童年的故事。
他非常爱惜,只是到了经济复苏的年代里,机器的印花取代了那个时代最纯粹的记忆。
没有关系,我和他一样,都眷恋着那样的岁月。
我坐在他身旁安静地听他讲只属于他自己的人生。
“那年,刚开学,母亲还骑着老SH产的凤凰牌洋车(自行车)。我坐在横梁上,那秋天的原野,金色的玉米岔,大人脸上横飞的汗水,让我不敢忘记。”
“村后的小学,四处残垣断壁。可在我们心中那就是天堂,朝思夜想的天堂。”
“我六岁半才上学,父亲当时说我还是有点小,应该七岁才成。”
“直到以后上了大学,我才发现我比同班人的年龄都略大。”
“母亲把我送到教室里,阳光透着房上瓦片的漏洞照了进来,一束又一束,到现在我还记得我上半年级时老师的样子。”
“老师住的村子离我们村很近,上高中时每次回家都能碰见她。依旧没变,那张慈祥的面孔。”
“说实话,那时候上学就像是在上工。整个班里一半以上的人都是我们自己村的,谁不认识谁,从小一起穿叉叉裤长大,每天带把铲到学校的墙角除草。”
“我就让母亲送我去学校一次,从那以后每天上学我都跟母亲要一角钱,因为我跟母亲说,只要你给我一角钱,我每天都自己跑去上学,不用你送。”
“母亲很欣然的答应了。”
“小时候,那一角钱就是幸福。”
“每次我都不舍得花,都能在手里攥出水。”
“想想现在的小孩子,过的真幸福,还有什么理由去任性的胡作非为。”
“二年级的时候,每天要五点起床。那大冬天的雪有三尺后,天黑蒙蒙的没有一点光,街上别说是人了连只鸟都懒得起床。”
“可那时候,我们依旧准时不迟到。几个小伙伴都带着手电筒一起唱着歌走,那脸蛋被冻的通红通红的,那鼻涕流出来就成冰了。”
“我的手和脚到现在一遇到冬天零下十度以上就会冻,可能是那时候残留下来的记忆。”
“坐进班里,那六十瓦的黄光的大灯泡,显得不是那么的亮。我还记得那天,我熟练的背下来了二十六个拼音,老师奖励给我一杆铅笔,可把我乐坏了。”
“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能拿个奖状,回家给父母看。”
“这个愿望知道三年级的时候才实现,你知道双手捧着奖状的心情吗?”
“我恨不得飞回家里,恨不得让身边的每一个人都知道。”
“因为农村长大的人,无论父母还是孩子都会明白一个道理,上学是唯一能实现人生理想的道路。”
“我父亲是四年级辍学的,母亲是二年级。他们是很普通的一对农村夫妇,却一直让我坚持上到大学。”
“当我把奖状递到父亲手里的时候,父亲笑着笑着却哭了。”
“所以,到了今天我都不会忘记父亲当时的样子,那是种难言的快乐。”
“后来,市里的教育经费下来,我们学校成了第一批危房改造的项目。”
“老师说,再也不用担心下雨会漏的屋子了。”
“新房子建好了,两层的小楼房,看起来真洋气,大家都很高兴,只是觉得身边少了些什么。”
“少了什么呢?我一直在想。”
“好像是少了搭桌子接漏水的人,好像少了穿着背心在泥洼里顶着大雨奔跑的孩子,好像少了教室后面芬芳的野花…….”
“好像是少了半个世界,多了一条永远跨不过去的裂缝。”
“再到后来,我代表学校参加乡里的竞赛,结果数学崩盘了。那几天我都没脸见老师和同学,感到很自责。
“数学老师跟我说,气愤的对我说,等着留级吧。”
“其实,我最怕的就是留级了,在村里这是最丢人的一件事,要是听说谁家的孩子留级了,就又成了大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话了。”
“那天父亲,站在教室窗外,我望着他略带失望的眼神,我委屈的哭了。”
“父亲说,没事,不会我们可以在学。”
“我哭着跑出去扑进了怀里,那个时候我才知道父亲的怀里是多么的温暖,多么的安全。”
“或许是我的语文成绩还好,总分没有落到不及格的局面,这事也就成了一个笑话。”
梵竹讲到这里,泪水在眼里打转。
我想他经历过的,可能很多人都经历过。
可是你们知道人与人之间为什么不同吗?
因为,我们有些东西不能丢,一旦丢了可能再也找不回来了。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人有两个极点。
我站在了这边,梵竹站在了那边。
无论是怎么样,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都有独特的意义。
我递给梵竹一支烟。
他看了看,放在了鼻口处闻了闻又放到了桌子上。
“为什么不抽一口?”
“香烟的味,难闻的味。”
说到这里我才忽然间明白,小时候我最讨厌父亲抽烟了,那种让人窒息的烟味,简直不能忍受。
可是想让父亲这些老一辈的烟民戒烟那不是说戒就戒的!
我记得母亲也常说劝父亲,可是他那股倔强的劲头一上来,谁都不管用。
他的这股倔强劲同样也传给了我,只是我从来都不抽烟。
大学毕业后,我在外地工作很少回家,尤其是刚工作的几年,几乎每年回家一两次。
看着父母一天天的老去,白发越来越多了,我们这些在外漂泊的孩子一定要记得回家。
“对,难闻的味。”
“我们总是说,时间还很多,可那曾经的味道却销声匿迹了。”
梵竹起身走到了窗前。
“好久没有见过如此像冬天的冬天了。”
外面的雪,如鹅毛般飘在了窗前。
他打开了窗户,雪飘了进来。
那一刻,我感觉到的不是冷,而是久久未见到的思念。
“父亲,什么时候走的?”
“去年冬天,也是这样一个夜晚。”
“走之前,说了什么?”
“没有,就跟我要了一支烟。”
也许,在这个世界上让我们留恋的是他们,也是他们的故事。
就像梵竹所说,所有的故事都是有始有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