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走出很远，眼尖的曼童仍能看到柯福一行人的行踪。她视力原本就远超常人。不知道是不是师父所说，她血管里流的血毕竟是狐妖之血，天生拥有一些异常禀赋。
她甚至能看见柯福他们走到山坡那里，掀开马车，斩杀了余大海一行人所带来的所有马匹，然后把车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马血涂抹在草皮上，看起来很像是人血。随后他们又砍伤自己身体的某处，往地面洒血，刻意制造出一种恶斗后死伤惨重的假象。
柯福砍伤了自己的胳膊，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块贴身的玉牌，扔在血迹斑斑的草地上。
在完成这一切后，柯福突然哭了。有一滴混浊的老泪，从细密皱纹里渗出。
为什么要做这些无意义的事情？
曼童不是很懂。
她偷眼觑看柯青萍。
他却没哭。
脊背绷得笔直。
像一把出鞘的剑。
……但是，很快她就明白了柯福一行人做这些事情的意义。
静默了片刻后，柯清萍突然一个人打马，向先前衙役们逃散的方向追去。曼童心一沉，她想追，又犹豫不决。“喂！你不能杀他们！”她在风里大声喊道。
柯青萍没有理会她。那匹枣红马上的背影看起来格外萧杀。
“还有余大海……”曼童想提醒他，余大海独自落在后山那片小湖里，恐怕一时半会他寻不到。但是转念一想，如果当真告诉了他，那余大海也就死了。
余大海不是个好人。
那些衙役也不是好人。
但是，坏人就应该全部杀死吗？
柯福明明还跟她说，那些衙役不过是奉命办差，罪不致死。
可是从现在的情形看来，这些柯家的人显然平常训练有素，在看见这些衙役的时候就已经下定了主意。尤其是这些人说出了柯府即将满门伏诛的消息后，他们……早就起了杀心了！
曼童突然觉得痛苦。
天边的晚霞将坠不坠，晚风正好。曼童一颗十六岁的少女心也像打翻了染色缸，色彩斑驳，五味杂陈。
遥远地，山坡处传来一片喑哑的惨呼声。随即是重物纷纷倒地的声音。
柯福带领一群家丁守候在不远处，拖着那些尸体，扔在先前布置的场地。柯家那些人甚至拔出刀与匕首，恶狠狠地在几具尸体的脸上剁了下去。直到那几具尸体面目再也无法识别。然后换上了柯家的灰衫。
呛啷！
一块玉牌扔在了尸体上。
这次扔玉牌的是柯青萍本人。
那具尸体看起来与他身高体型仿佛，脸上血肉翻飞，完全看不出原来的五官。腹部有一道极深的剑痕。那把剑，是余大海的。
曼童收回视线，眺望后山那片湖。湖面上仍残留两道湿漉漉的脚印。显然先前在林子里混战的时候，余大海已经爬出湖面，湿漉漉地往这边赶来。结果却在半路给柯青萍杀了。余大海的剑，就在柯青萍手里，深深地种入了另一具尸体的腹部。
第一次，曼童痛恨自己与常人迥异的五官感知力。
她能看见方圆二十里的东西。
只要她想，她甚至可以看见方圆二十里内的每一个叶片、每一朵花蕊、每一滴鲜血、每一具尸体。
晚霞铺满天的时候，柯清萍再次出现在这条路上。就在曼童的视线内。他看起来没什么变化，甚至连衣角都没多增加一丝褶皱。风起，一袭青灰衫如蝙蝠。但是曼童知道，他已经杀了余大海，和那二三十个衙役。这件事情，这世上只怕也只有曼童知道。
她难过地哭了。
柯青萍没有再回来。他没有等她，也没有要求她等他回来。
他去的方向，是胡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