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天空中晚星闪烁,克劳城内距离商会分部不远的住宿楼旁,春风呜咽着拂过了渐渐寂静下来的街道,二楼独亮的一间房里透出光来。
托人捎来口信的克鲁并没有直接跟哲原商量去德尔巴的事宜。
其实,这种确定了时间就能出发的事实在是没什么地方需要特地商量的。
好奇克鲁究竟要跟自己说什么的哲原相对而坐,没有对住宿楼里此刻的安静感觉到任何的疑惑,倒是倚在门边的罗在这而期间似疑非疑的往门外走廊看了看。
第一次做这种事的克鲁心里忐忑的同时又愧疚不已,死盯着小木桌上的三碗茶水。期间好几次想抬头跟面前少年说出真实情况,试图让这两名曾经可以力敌三十余人劫匪的佣兵少年再次救下自己,但又想到那群杀人不眨眼的家伙此刻正控制着那十几个手无寸铁的劳工马夫想到刀比人快的道理,终是没有开口。
正想着该怎么让面前的这两个少年喝下放了迷药的茶水,哲原看过来,笑道:“你处理好跟她的事了?“
想着亏心事的克鲁身体不自然的一僵,几秒后才回过神,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指着桌上三碗清澈透底的水碗语无伦次的答道:“啊,恩,也不算是处理好了,本来就是我单方面,先不说这些了,你们一路赶来口渴吗,要不先喝点水吧?别看我这样,我对自己泡茶的水平还是很有自信的。“
说完这些话,连克鲁自己都觉得假的过分,心虚的不敢抬头。
茶?
就桌上这三碗谁看都知道是白水的东西?
自进屋开始就察觉到胖子反常的罗目光落在哲原的身上,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正巧见到哲原藏在左手手肘下的右手手指,清晰可见的食指左右摇了摇。
罗微微皱眉,终是没有说破已被发现的反常。
黑衣少年端起装有茶水的碗,对着不敢抬头的胖子不露声色的笑道:“就是看在这半个多月里你第一次跟我说这么多话的份上,我也得喝啊。“
原以为还要接着想下一个让他们喝茶法子的克鲁瞪大着眼睛,一脸荒谬难言的看着前者,连自己都觉得可疑的喝茶要求他竟然就这么答应下来了?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少年端着茶碗没有去看面前已然被自己表情出卖的克鲁,而是颇为配合的转头招呼门口的罗一起品尝。
他笑道:“罗,你也来试试他的自信之作。”
面无表情的金发少年好像很在意要自己喝下这种有着蹊跷的东西,倚在门框上的身体过了片刻才走过来,有意的瞪了眼罪魁祸首,心中本就不安的后者吓了一跳,连忙移开目光,用眼角余光观察两人。
端碗喝了一口的哲原好似真的在品茶,舔了舔嘴唇偏了偏头,不像那一点没有做戏天赋的罗直接聚碗一饮而尽,完了还冷冷的甩出一句揭破事实的话。
“茶?”他对着低头不起的胖子冷笑道,“不就是普通的水。”
被揭穿茶是白水事实的克鲁更不敢抬头了。
如果说先前还在为那十几个马夫劳工的安危纠结着要不要把事实告诉面前少年,当这一刻面前的两个年轻佣兵喝下混入迷药的水后,原先所有的纠结几乎在瞬间就变成了无止尽的懊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人在达到目的后还会放过他们?
这名本性善良却掉进钱眼里的怯弱胖子终于想明白,鼓起身体里所有能凝聚的勇气如那日在艾琳面前吹嘘自己般猛地掀翻木桌,表情绝望却眼神坚定的对着面前这两位曾救下自己整支商队性命的少年大吼道:“快跑!趁水里的药效还没有发作!”
然而在这种情况下,黑衣少年仍旧不惊不慌,只是那双平日里清澈似水的双眸对着克鲁问道:“能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十天前那群劫匪的同伙不知为什么找到你们了,十几个马夫劳工的命都握在他们的手里,我实在是没有办——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快走啊!等下他们来了,你们药效一发,肯定打不过他们!”
克鲁的吼声惊动了潜伏在各个房间里的劫匪,见事情已经败露,十几人拔刀就朝这间房间冲来,气势汹汹的他们一瞬间就占据了这间位于两楼走廊尽头的房间,为首的头领进屋看了眼两人手中已尽的水碗,奸计得逞后的狰狞一笑,随后瞥向那个自己本就不报以任何希望的懦弱胖子,眼中尽是冷笑。
这世上尽是贪生怕死出卖同伴的家伙,两个气合境又能怎样?被相信的人背后捅一刀的感觉好受吧?这世上杀人的办法多得是,如果不是为了要亲手将这两个混账小子千刀万剐,下毒不也是另一种可行的杀人办法?
事到如今,见事情已不可能再有转机的克鲁脚下被木桌脚绊倒,沉闷的摔倒声成为房间里唯一刺耳的声音,哲原弯腰轻轻放下手中水碗,被黑发挡住的脸上嘴角微微翘起,语气带着笑意的呢喃了一句:“这不是很不错的一个人嘛。“
身后罗转头看向门口劫匪,森然眼眸里杀意昂然。
做戏他不会,杀人倒简单。
门前,在绝对优势上被冷落的首领手惦小弯刀已然把屋内三人视为死人,原以为南境周边跟北境一样很容易就聚集到一批为财色温饱就能豁出性命的莽夫为自己卖命,倒是没想到这几座小城出乎意料的难搞,本想慢慢靠打猎发展起来,结果倒好,一次性损失了从彼斯堡带来的一半兄弟,如果北境那位想要建立第二政权的大人听到自己出行南境落得这样的结果,自己还能保住小命?早知道就不管那么多直接先拿下这座有着商会分部在的克劳城再说,毕竟能从商会那里得到的赎金可是不能跟这座小城城主给予的金财相比的。
想着这些,他继而看向屋内两名年轻佣兵,一脸惋惜。
身手好的人谁都想收为己用,何况还听雷偌说过这两个佣兵小子好像这几年在佣兵界很出名,只怪他们有眼无珠杀了彼斯堡的人。
眼看就要为死去兄弟报仇的首领偏头冷笑,对着雷偌说道:“白衣服的给我,黑衣服的给你,没问题?“
雷偌看着屋内仍然坐着的黑衣少年沉默不语。
只见得那黑衣少年听到以后缓缓起身,看不清面容的正面对着摔倒在地的克鲁柔声说了句,“这事不怪你,不用自责,罗,还能动吗?“
金发少年以冷哼回应。
把全部责任怪罪到自己身上的克鲁瞪大双眼,回想刚才,这才明白过来哲原是在知道水中有蹊跷的情况下喝下的,眼中歉疚更深。
罗双袖出袖刀。
这一瞬,连同劫匪首领雷偌以及堵住房门口的两人都看到了毕生最难忘的一幕,房间里一个已经喝下迷药的佣兵少年起身偏头,垂过额头的黑发下,一双猩红如血的眸子犹如狩猎的噬血魔兽看向雷偌,笑问道:“这就是你给出的答案?“
一字一句皆由攀升到气合境顶峰的气息发出,房间空气骤然压缩到极致。
从劫匪身上收回视线的罗蓦然回首。
雷偌忽然想起了十多天前这名冷漠少年曾跟自己说过的一句话,虽然今日同伙所为并非自己所愿,但是如果他要再让自己身边这群称不上是兄弟的伙伴再次尸横遍野,自己能再眼睁睁的看着一次?
下一刻,往日平静似水的克劳城黑夜瞬间被打破,商会分部住宿楼的二楼外墙忽然被一柱火焰给冲破,碎石纷飞惊呼四起的燥乱声中,住宿楼里传来的厮杀声刺穿了火光和黑夜,楼下两个身影在人影窜逃的街道上相对而立。
土石堆砌得不高的城墙下,二十骑身背弓失腰配长刀的士兵并排而立,为首老人回望声乱四起的克劳城,沉声道:“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