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根根本无法躺下,只能仗着胳膊上的一点好肉侧身依靠在墙壁上。花婶哭得他心烦气躁,就这幅样子,还偷人!想吼她两声,又看到宋钱氏正皱着眉头看李美兰替他处理伤口,便不好发作,只好把注意力转移到伤口上。
宋钱氏和李美兰当然知道其中的是非曲折,但留根不知道,想安慰两人,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李美兰的动作很轻,但疼痛是避免不了的。她小心翼翼地用棉球吸收伤口上的液体,又涂抹上收敛伤口的药膏,交待花婶说:“花婶,今天晚上留根很可能要发烧,你一定要盯紧点,我已经把药先熬上了,体温一升高,赶紧就让他喝下。”她
宋钱氏话里有话叮嘱花婶:“伤口不能挤压,留根这些天要受大罪了,睡不了觉,脾气一定好不了,你要多担待一些。”
花婶一边呜呜哭着一边点头,都怪自己被宋东子拿捏,害得留根吃了这样的苦头。留根打她骂她都成,可他现在一眼都不瞧自己,自己心里有苦,但这苦却只能咽进肚里
宋钱氏看看花婶又看看留根,她很快理清了前因后果。显然,花婶自老大媳妇产子那晚被宋东子捏住把柄后,就一直受制于他,而留根撞破了此事,遂以此要挟宋东子。留根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的理由能完全相信吗?他真的是为了给宋家死去的男人报仇才想打探族里的大小事情吗?说实在的,宋家出事后,她不仅怀疑宋学礼,也怀疑过留根,但留根没有非做不可的理由。而宋学礼使坏,比起留根来,理由更充分些。今天发生的这事儿反而让她吃不准了。
她心里一颤,突然觉得大事不妙,宋东子知道宋家换了孩子,一直不说,那是因为花婶委身于他。如今事发,花婶断不可能再和他往来,那么,宋东子还会对这事守口如瓶吗?
她觉得可能性不大,狗没了食物,饿极了,难免乱咬一气,何况是人?接下来怎么办?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宋家难道又要面临暴风骤雨?
这边宋钱氏因为宋东子殚精竭虑,那边宋文彬拿出了十块大洋,重奖宋东子。他没有看走眼,宋东子确实一心跟着他,为了表示对他的赞赏,他甚至拿走了李月华辛辛苦苦攒了一年多的私房钱。为此李月华三天没给他做过一顿饭,晚上也关了房门不让进,他只好睡在儿子的房间应付过去。
宋东子得意洋洋,拿了钱就上了宋家酒楼,直接要个包间,点名要汪掌柜来关照。汪冰想着留根前胸后背的伤口,恨他恨得牙痒,但酒楼是赚钱的地方,犯不着得罪客人,于是也就去了包间。宋东子见她果然来了,倒是有点发蒙。汪冰身着南方流行的织锦缎紧身旗袍,更显得丰乳肥臀,一步一生花,看得他眼都直了,心里生出怯意,再转念一想,她冲的是钱,而自己这会儿身上也有几个钱,心里稍稍踏实一点。
汪冰扭腰坐在他身边,笑嘻嘻地问他:“难得你上酒楼来,今天是啥风把你吹来了?发财了?”
“不发财就不能来?你整天都在酒楼里,想见你也只能到这儿来了。”
“我有什么好见的,不就是一个寡妇吗?”汪冰给他倒了杯酒,自己先饮了一口,又递给他。
宋东子激动得手脚不稳,赶紧凑着杯沿上的口红印,将酒一口喝下:“寡妇怎么了?寡妇最有风情了。”酒没喝几杯,他就觉得自己已经醉了,左手不由自主地摸向眼前那张俏生生的脸。
汪冰轻轻巧巧就让了过去,奚落道:“废了只手还不长记性,非要把你绑到祠堂你才记得住。”
宋东子见又拿他右手说事,大脑一热,说:“现在最怕去祠堂的,哪里是我?是你们宋家的几个娘们儿。族长念念不忘要把宋家的财产交给我家老爷,本来这事儿就成了,偏偏大少奶奶生下了个带把儿的。啧啧,你说,要是他知道那个带把儿的不是……。”他故意卖个关子,让汪冰自己去猜。
汪冰睁大眼睛瞪着他,宋东子竟然知道这事儿!哪个环节出问题了?
宋东子见汪冰发愣,知道自己成功镇住了她,这个秘密比天还大,她汪冰再看不起他,谅她也不敢怎么着自己。他就大胆地伸出胳膊抱住她:“我不是有意拿这事儿要挟你,我就是一直喜欢你。宋家男人在时,你就像天上的月亮,高不可攀,我只能远远看着。可现在,男人们都没了,你也犯不着守活寡,啊,只要你跟了我,我刚才说的那句话就烂在肚子里……”他的心跳得厉害,急切地看着她,她会是什么表现?会不会就范?
汪冰白了脸,问他:“我知道你的意思,如果不从你,你就会把你知道的事儿摆到祠堂里去说,是不是?”
宋东子觉得手心里都是汗,想想要得罪宋家的几个女人,就等于得罪了女人娘家的势力,心里也害怕,但要放了怀里这个风骚美人,他也是不甘心的。昔日连正眼都不敢看她,现在都把她抱在怀里了,离她乖乖就范就差那么一点点了。他松开手,抓起桌上的酒猛灌几口,借着酒胆,使劲儿地点头:“对,你不从我,我立即就去族长家里,一分钟一秒钟都不耽搁,然后,族长就会把宋家所有财产给我家老爷,你就成了个一无所有的漂亮小寡妇,到那时,谁都可以欺负你……”
他见汪冰沉默着不吭声,又大着胆子环抱着她,说:“如果那时没人要你,我就娶你,好不好?”
他说着,竟有点为自己的话而感动,眼睛有些湿润。
汪冰“噗嗤”一声乐了,扭过身子,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戳到宋东子的额头上,说:“瞧你喝多了,竟说胡话,酒桌上的话不能当真的,什么事都得清醒着说。来,既然来了,就多喝点,我再给你拿瓶‘霸王香’来,我请客,喝痛快了,一觉就能清醒,清醒了,好好说话,怎么说都行,都依你,好不好?”
“你说真、真、真的?都依我?”宋东子激动得语无伦次。
“真不真,你心里自然是有数的。”汪冰的手指画着他的下巴,软软地靠在他身上,说,“来,我陪你喝,不醉不归。”
宋东子呵呵地傻笑,大口大口地灌着琼浆玉液,一边喝一边想,这真是美好的一天。没过一会儿,宋东子头向下一顿,趴在桌上呼呼睡去。
汪冰出了门,急急地向宋家大院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