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列灰蒙蒙的火车轰隆隆地喘着粗气,慢腾腾地在北方广袤的平原间行驶,像个老人,疲态甚重。
头等车厢里,年轻男子武剑斜倚红色金丝绒铺就的软沙发,双眼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为数不多的女乘客。身边一个男子侧躺在另一边,藏青色礼帽遮住整张脸,却好像看到了武剑的一举一动,笑哈哈地说:“现在你有眼福,十年前,这火车是不能男女同车厢的。”
武剑嘿嘿一笑:“师傅,这您也知道?”
那人懒洋洋地答道:“这天下我不知道的事儿有,但还真不多。知道我为何要买头等车厢的票了吧,要是坐在三等车厢,你也看不到此等赏心悦目的女子。”
武剑眼角余光瞥了眼正前方靠门第三张弧形沙发,那里有个正襟危坐的官员模样的中年男子,身着中山装,十月的天气还不是很凉快,即便是头等车厢也有点闷热,他却扣实了最上面的扣子。他身边还有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小伙子,肤色白净,嘴角清爽,看上去像个刚出校门的大学生。这二人正是他们此行的“猎物”。
“这眼福可昂贵了,车票都是三等车厢的四倍。”武剑嘟囔了一声。
“嘘,”身边的男子坐了起来,浓眉大眼,鼻梁高挺,棱角分明,他右手食指竖在双唇中间,作势低声道,“声音轻点,给茶房听了,知道我们愣充有钱人,连茶水都不给续了怎么办?这闷热的天,想渴死我呀。”
说完这话,他站起身子,整理了下府绸大褂,朝武剑刚刚瞥眼的那位官员模样的人走去。武剑立即收回停留在美女身上的目光,专注地看着自己的师傅。
他年轻俊朗的师傅刚走到官员身边,袖笼里突然冒出一只钢笔,悄无声息地落到了地毯上,他竟然没有发觉,继续往前走。武剑摇了摇头,还是这一招。不过,这招倒是屡试不爽,那个小伙子叫住了他:“这位先生,您钢笔掉了。”
年轻男人停了脚步,回头看了眼地下,恍然大悟,赶紧弯腰捡起钢笔,小心翼翼地看了好几眼,才郑重地放回口袋:“太谢谢你了,要是你不提醒,这只笔就丢了。”
小伙子也是个好奇心重的人,他立即追问:“这只笔对你很重要吗?”
年轻男人又掏出钢笔,顺势坐到了那两人对面,拧开笔帽,露出笔头,说:“这是一只清代晚期的金星笔,笔头百分之五十含金,包浆完美,过了快四十年了,用起来还是得心应手。关键是,这只笔,是我爷爷留给我的。我爱不释手,到哪儿都带上它。这要是丢了,怕是我爷爷在地下生气了,哪天晚上爬起来拿着拐杖追着我打就吓人喽。”
小伙子不由笑出声来,但那官员模样的人一直微闭双眸,听着那人滔滔不绝地说话没有任何反应。
“你们这是去哪里?”年轻男人貌似顺口问了一句。
“我们去木扎镇。”小伙子应答得很快,他一脸兴奋表情,根本没有发现他的上司已经睁开眼睛,一脸不悦地瞪着他。“我们是从南京来的,特派员。”小伙子打开手中的公文包,从里面掏出一张报纸,指着上面一篇新闻说,“看到没,宋氏灭门惨案。”
“宋氏灭门惨案?”年轻男人皱了下眉头,接过报纸,“哪里的宋氏?”
“木扎镇上的大户,一年前,老四结婚,那天宋家男人都去迎亲了,谁知在回来的路上,叫人给全杀了,父子五人,还有没来及拜堂的新娘子以及家丁,一共被杀了三四十人。”小伙子喋喋不休地说。
“木扎这地儿离南京远着呢,这消息怎么上了南京的报纸?”年轻男人看了眼新闻大标题,奇怪地问。
“新闻后记上说,惨案有两个幸存者,其中一个被怀疑是与凶手里应外合的泄密者。这个所谓的泄密者有关系很好的同学在南京政府任职,他担心自己会被冤枉,就写信求救来了。他那同学把信件转给了相关人员,一直得不到重视,干脆就捅到报纸上。这事儿一见报,很多人都关注了,上面就派我们来调查这事儿了。”
年轻男人听了,眉头皱成“川”字,不安地问道:“木扎镇有几户宋家?”
“几户?”小伙子想了想,说,“我听说,木扎有个宋氏宗族,宋家应该有好多吧,但这个被灭门的,是木扎镇最有钱的那家。据说,他们被灭门,是因为凶手看上了丰厚的嫁妆。”
“完了,完了,”年轻男人一阵哀叹,懊恼地说,“我是个生意人,此次要去的正是木扎镇,而且好巧不巧,我就是要和宋家做一笔大生意,一年前就约好了,因为战乱,到现在我才有时间过来。来之前忘了再联系一下。这下好了,都泡汤了。”
那官员模样的人上下打量着眼前一脸苦相的男人,终于开口说话了:“这也没什么,你这生意是和宋家做的,只要宋家还在做生意,宋家男人有没有,关系应该不大。”
年轻男人歪了下脑袋,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说:“宋家男人都没了,宋家女人能做得了生意?唉,管不了了,都上了车了,去了看看再说吧。”摇了摇头,又叹气了,“唉,这消息,太惊悚了。”他坐直身子,很恭敬地问那位官员模样的男人,“不知您怎么称呼?”
“我叫刘红驹,是南京任命的木扎镇镇长。”那人道。
“刘镇长,噢,失敬失敬。”年轻男人点头示意,又想了下,不解地问,“那原来木扎镇镇长呢?”
“我就是去取代他的。政府已经得到消息,这个木扎镇镇长表面接受南京政府,暗地里却勾结重庆政府的忠义救国军,我这次去还要代表政府把他就地正法了。”这未来的木扎镇镇长说起杀人,表情愉悦,一看就是个中老手。他见自己对面那年轻商人看起来就是谨小慎微之人,便不忌讳让他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甚至还带着点炫耀。
年轻男人果然感到惊奇,张口结舌地看着他。他见了,撇了下嘴,又闭上了眼睛,心里冷笑,还真是没见过大世面的商人,一听到打打杀杀就被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