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过,是一个人,或者说是一个人名。
没有人知道他从那里来,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本名叫什么,因为他不苟言笑总是一副伤心难过的样子,大家便都叫他难过,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不论是谁,只要遇上了他通常也会有一些难过的。
难过其实是一个年轻人,一个很干净的年轻人,首先他的脸很干净,一张小白脸标配的脸上没有一点杂质,除了面色有些苍白以外实在找不出任何缺点,其次他穿得也干净,总是一袭洗得发白的布衣,素净的鞋袜,脚下一双布鞋。在这遍地黄沙的荒漠中,只有他总是干净异常,全身上下任何时候都不会沾染上一颗沙子。他说起话来,总会习惯性的掏出手帕捂住嘴角,整个人文静得就像一个文弱的书生。可谁知这样一个看起来文文静静的人却是镇守府里的执事。而且还是掌管着镇守府刑堂的执事。
刑堂自然是处罚那些不服管教违反镇规之人的地方,只要进过刑堂的人,出来以后都会变了个样,要么是性情,要么是身体。而且从此以后,他们遇见难过时,统一的都会露出一种怕到了极致的表情。他们在里面究竟遭受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愿意去尝试,因为有人说:“一入刑堂,哭爹喊娘,遇见难过,摧肝断肠。”。也有人说盘龙镇的刑堂是一座地狱,而难过就是这座地狱里的阎王。
据说难过的武功很高,却很少有人见过他出手,至少何无忌就不曾见过他出手。但是据镇上的老人们说,在盘龙镇里难过曾经出过两次手,第一次出手是在五年前他来到盘龙镇当上刑执事不久后的事情,当时他的对象是中山城南万马帮的二当家——惯使一柄斩马刀以三十六式流云刀法而闻名天下的金燕子万洪。就在善堂外的那块空地上,正是黄昏,善堂里的晚餐刚散。众多食客吃完饭正陆续从善堂里出来。
刚刚吃完饭后的人心情总是挺好,金燕子也不例外,而且他的心情今天更是格外的畅快。今天是他流放到盘龙镇的第一天,但他却在这里遇上了彭林,他与双枪将彭林在二十年前本是一对好朋友,但在十年前他们却成了仇人。究竟是什么原因没有人知道,江湖上本来就有许多种理由可以让人从朋友变成仇敌。中午的时候,仇人相遇的他自然要出手训诫了彭林一番,他的出手并不是很重,只是折断了彭林的左臂。中午的胜利再加上晚餐时候众人的吹捧让他觉得今天的心情真的不错。
但可惜的是他的好心情却并没有能保持多久,因为一出善堂他就看见了难过。难过就站立在善堂外面的那块空地上,背对着夕阳,阳光铺洒在他洗得发白的布衣还有柔弱的肩上,映得他的脸色更加苍白。
难过从来都不会让人开心,自然也不会让刚刚违反了镇规的万洪例外。而每一个被打扰了好心情的人都会很生气,何况刚刚来到盘龙镇的万洪。于是性子暴烈的万洪便抢先出了手。万洪使得是刀,长四尺三寸重四十八斤的斩马刀,他曾经用这把刀斩过马,就在中山城南的演马场上。而且那一次还不只一头,有人记得一共是七匹,每一匹都是一刀两段,他从来没有出过第二刀。可今天,他一共出了二十七刀,刀虽重,可他的刀法却使得飘忽悠远,一片流云气势。四十八斤重的刀在他手里使得就如一枚锈花针般轻盈。
面对着这样的刀法,难过只有退,他一共连退了八步都没有出手。直待万洪那第二十七刀堪堪从他鬓角掠过的时候,他轻叹一声,然后伸指轻弹。第一指弹在了刀背之上,四十八斤重的斩马刀让他弹得一颤,直发出了嗡嗡的声音,“好刀。”难过微微笑道,然后第二指再弹出,就从光的缝隙之中弹出,弹在了万洪的肩头,立时便有鲜血从万洪的肩头涌出,然后便是刀落地的声音,那一指弹碎了万洪的肩胛骨,从此之后,万洪再也没有能提起过那柄四十多斤重的斩马刀。
难过第二次出手应是在三年前,这一次他的对手是快剑宋终。十多年前,宋终无门无派只是江湖中一个籍籍无名的杀手。但是他的手中却有一柄快剑,一柄足以吹毛断发割人头颅的利剑。他出剑的速度也很快,快到可以瞬间在一块木板上刻下五朵梅花。这样锋利的一柄剑,这么快速的一种剑法,在事事都要讲实力的江湖要想不出名都很难。是以宋终在二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很出名了,在那时候,江湖中已经至少有三十七位名人死在他的剑下。
一个人太出名了,自然再不好意思做杀手了。其实最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已经没法再做下去了,就如一个太出名了的千术高手找不到赌友一样,做不了杀手的宋终从此便少了重要的生活来源了,于是那一年,宋终来到了盘龙镇,他是来寻找那传说中的宝藏的。
可不幸的是他遇见了难过。一个是镇守府中籍籍无名的小执事,一个是江湖中鼎鼎有名的大杀手,相遇在了这个边境小镇,但世事就是这样无奈,官与匪,正与邪,势必要碰撞出火花来。
时正春暮,杨柳依依,二人矗立在春风里,静寂无语。盘龙镇地处西南,虽是荒漠,春色无多,但是两个年轻人却还是能够感觉到天空中春天的气息。
“在这美好的季节里,我相信不论做任何事都会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宋终手抚着剑柄说道,
“嗯,如果能死在这样的季节里倒也不失为一种美好。”难过说完话后总是习惯性的从怀里掏出一方手绢,然后捂在口上开始咳嗽起来。
难过患有喉疾,每到春秋两季便会发作得重一些,随着气候变化,每到春来,他那咽喉里的一丝丝骚痒便复苏起来,就如十五六岁少女的心思蠢蠢欲动起来一般,每一次骚动的结果便引发出阵阵激烈的咳嗽,然后便是撕心裂肺的痛,就如失恋般的让人痛彻心扉。
“这里的春色其实也不赖。”站在柳下的宋终仿佛并没有出手的意思,而难过却已经咳嗽得说不出话来了,他甚至已经咳嗽得弯下了腰来。
“其实你也算得上是一个好人。可我却没法不杀你。”宋终慢条斯理而又显得万分无奈的说道。
话未说完,剑已出手,宋终的话说得慢,但他的剑出手却很快。他在说到“好人”的时候便开始出剑,一句话只有八个字,他却刺出了七剑。
三年前,陇右大豪段无矩被刺,宋终用了五剑;两年前,与关中剑客柳承浪在北固城相争,他更只用了两剑。江湖中人都说,宋终的剑术已经越来越精进了,江湖中已经没有几个人是他的敌手了。
宋终却知道那是自己没有遇上真正的对手,在这里,当第一眼看见难过的时候他就心里有一丝预感,他知道难过将会是他的大敌,甚至他的心里有一些莫名的紧张和惊慌,就如十多年前他第一次杀人,或是自己第一次进入到女人的身体里面一样,紧张惊慌里还有着一丝小小的兴奋。
他的眼光历来都不错,不论是对剑还是对人,所以他才能够拥有那么利的剑,所以他也才能够在那么多年的江湖生涯中全身而退。自然这次他也没有错。
宋终的剑很快,快得就如那春天里的风,难过的身法却很优雅,优雅得就如春天里的柳条,柳条在春风里飞舞摇荡,风吹柳起,风过柳息,风再强可却也没法捕捉得住灵动的柳枝儿。
七剑已过,出手偷袭的先机已失,难过依然无恙,宋终的心开始慌乱了起来,他的心头甚至涌起了一丝莫名的恐惧。十多年的江湖生涯了,他从来没遇见过这么强的人,而这个人却竟然只是一个小小镇子里籍籍无名的执事!他究竟是什么人?宋终猜不出来,于是,在这融融春日里,他感到了寒冷,一股冰凉从心底里沁透了出来。
漫天的黄沙飞舞,遮不住身边柳丝的那一抹轻绿,春日柔和,淡淡的阳光洒在身上,让人有一些暖暖的惬意。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宋终的心头突然生出了些许留恋,一丝刺痛,然后他便看见了自己胸口喷薄而出的那一道腥红。然后,他便倒下,倒在了柔软明亮的黄沙里,倒在了阳光明媚的春天里。
难过只用了一招,就击杀了宋终,他是用的什么兵器?没有人看见,他是什么时候出手的?也没有人看见,因为那一招实在太快甚至快过了这春天里无处不在的风。
有些人说,难过应该才是镇上的武功第一人,难过没有承认,传功长老杨无敌也没有否认,镇守府里对这件事情也是讳莫如深,没有做出任何官方的评论。难过还是每天穿着那件洗得发白却甚是洁净的长衫还有那双尘埃不沾的布鞋,一边咳嗽一边慢慢行走在盘龙镇的大街小巷,依然还是那幅难过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