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谁知这一切却已经悄悄地在改变了。一切改变应该是从十年前的那个夏天开始的,那年的夏天格外暴热,据说江南东晋好几个郡都出现了热死人的现象,南燕的中山城里虽然不会热死人不过却也让人酷暑难当,尤其是在传出了那句谶语之后。
没有人知道那句谶语究竟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有人说是城西太清宫里的道士们,也有人说是城南叫化堆里的难民们,更有人说那是天上莹惑星化成的小儿在城中传唱开来的,无从深查也没有人追究,“三王五眼得天下”短短的七个字瞬间便把吴王与当年的十五爷现今你们的主上推上了风口浪尖。”难过的故事还在继续,整间房里只有难过低沉而缓慢的声音。
那年我是第一次看见了吴王的哀愁,由夏至秋,我常见他一人在王府的后园里独立中霄。寂寞空庭,露重霜寒,他却一个人茕茕而立直至露水湿透了身心。
他什么都没有说,但是我却能感应到他的忧愁,他忧得是老燕王的病,愁的是他与十五爷日趋破灭的兄弟情份,还有这大燕朝不安稳的天下。直至后来,老燕王病愈,十五爷朝堂请死而且亲至吴王府里谢罪,父子之情,兄弟之义,没有人过多的责罚十五爷,老燕王只是重办了两个信谣传谣的臣子,心怀仁义的吴王自然便与十五爷重归于好恢复了兄弟情谊,而谁知阴谋却在此时便开始了。
九月初一,那天我记得自己起得很早,东方未明便与云生去未名湖畔练剑,那时节湖里荷花将残莲蓬大成,娉娉婷婷已经满是秋意。终日修行的剑师入得一定境界之时心意便自然与环境时令相通,春生夏盈秋杀冬藏,所以那天我与云生的剑意里也满是杀气,一种让人不安份的杀气,也许这是剑器的示警只是当时我们懵然不知而已。
练剑回来已是午后,便看见府里一片热闹哄哄的样子,原来宫里传讯,招诸公子夜宴,吴王晚上要去宫里赴宴。
宫殿里高堂红烛的宴饮自不必再叙。宴饮结束诸公子已经各自回府。华灯初上,长街静寂。我们与吴王一行骑马走在宫墙外,萧瑟秋风扑面生寒但我们的心里却一片火热,年轻的人们在一起总是会有许多开心的理由,我清楚地记得走在长街上的我们当时是那样的高兴。
然后前方便传来消息,十五爷邀请吴王趁酒夜谈。原来两人同是有着一桩共同爱好,那便是书法了,吴王在书法上的造诣很高,在大燕国都应算得上是国手了。十五爷宴请吴王的地方是在宫内西侧的卧云轩,地方虽是有点偏了,却好在清幽宁静,历来是皇子们读书写字的地方。三间木屋,数株绿柳,一方砚,一管笔,几张竹纸,一壶茶,几声笛,便足够十五爷与吴王两人呆上一整天了。
那一晚,那间房太小,屋内的人自然也不多,除了我与吴王、十三爷之外,便只有红袖杜云霄、白马石七、两名黑衣老者是十三爷的护卫,还有屋内墙角一名怀里抱着琵琶的蒙面小丫環。其他的人都候在了房外。
几上红烛高张,炉里也焚上了兽香,案上纸泛竹青,腕凝霜雪,吴王与十五爷正在写字,房内没有交谈,只有小丫環在怀里拨弄着琵琶。那名小丫環用紫纱遮着面看不清她的面容,只是从她瘦削的身材还有两只露在外面灵巧的眼睛可以看出她的年龄应该还小,袖子外手腕白如霜雪,随着她十根灵巧的手指在琵琶上面滑动起来然后便是一连串美妙的音符涌流了出来。
琵琶声时急时徐,时铿锵,时忧怨,急时如珠落玉盘,徐时如泉水呜咽,点将、出行、小战,大捷、刎别、争功、回营、、、、整整十三出,弹得正是楚汉相争九里山大战时的十面埋伏!
我并不是第一次听人弹奏琵琶,甚至这十面埋伏的曲调我也早已听得精熟了。只是今日这琵琶却让我听得汗出如浆,骨软筋酥。我已经不记得那名小丫環是在什么时候开始弹奏起来的,我只知道当她的琵琶声兀然响起的时候我的心便被她的乐声给紧紧抓住了。我发现自己的心跳还有呼吸竟然都被这乐曲声紧紧地控制住了,它快我心便乱跳如鼓,它慢我心便似断如灭,心脏仿似只用一缕游丝系着飘摇在这如风雨般的琵琶声里。
乐声不断传来,一会儿如狂风暴雨,刀兵沓至,一会儿如山间清泉,娓娓婉婉;一会儿高亢尖历,一会儿呜咽断绝。我的心亦随之时而高山时而低谷,我知道再这样下去,只怕琵琶声音断绝之时便是我的心跳停止之日!修行多年的我知道自己遇上高人了。同时,我发现就连号称大燕国第一高手的红袖也在苦苦支撑,只见她脸上泛潮双眼腥红正在凝心聚力与乐声相抗。倒是十三爷的两名侍卫与全然不会武功的两位王爷像是没事人一般。
我这才发现了这小丫環的可怕之处,在同一空间里她竟然可以利用乐声进行选择性的攻击!用同一首曲子在同一个地方,她可以做到让有人听来如黄钟大吕有人听来如花底莺语,这需得是什么手段?这还是当今世上的存在吗?这一切已经完全地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我不知道红袖的想法是否与我一样我只知道当时我真的很恐惧,一种因为末知而产生的极大恐惧。
我一边按捺住心头的恐惧一边竭尽全力地镇摄住心神,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是尽头也不敢想结局究竟会怎样,我只是知道我们已经真正地踏进了埋伏了!
琵琶声终于在我战战兢兢汗出如浆的煎熬里噶然而止了,我已是骨酥筋软不过却也从心底里感到庆幸,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终于觉得心脏和身体终于归属了自己。
房间里,吴王还在写字,十五爷站在他的身后冷眼相看,然后我便看见红袖杜云霄满脸通红双目恍惚走近吴王身后,对着吴王的后背拂出了那灭情断念的一掌。
掌名断情,人却有情,那一掌最终击在了石七的后背上,关键时刻,离吴王最近的石七挺身横在了红袖与吴王两人之间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那一掌。
几乎同时房外也传来了惨呼声,然后便是大量的黑衣人涌了进来,杀戮至此便开始了。杜云霄拂出了那一掌之后便再没有出手,她仿是已经傻了,如痴如呆两眼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琵琶女亦没有出手,她只是站在房角双手抱着她的琵琶,房间里惨呼声此起彼伏不断有人倒下,可是我却看见她的眼睛里的清冷高洁。也许我们这样的人在她眼里只如草芥吧。她如一尊神般冷眼看着我们这些蚁族的战争。
那一晚,素旗赵雷霆与我的云生师弟当场战死,我与青衣李若白带着受了重伤的石七护着吴王杀出一条血路逃了出来。谁知却在宫墙外又遇上了埋伏,虽然他们大都是战斗力并不高的兵卒但是却胜在人多势重,我们要想突围却也并不容易。十五爷他自然知道这些人并不能留住我们,他需要的只是通过这些人的生命来为他争得时间,果然,因为他们的阻碍,十五爷身边那些神秘的黑衣人再次追上了我们。在那里我与十三爷失散了,也便是在那里我的肺部受伤自此染上了终身不愈的咳疾。后来靠着朋友的帮助我便来到这里,隐名埋姓的生活下去,不久就传来了十五爷登基以及红袖投降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