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姝醒后浑身酥软,皇上早已不见踪影。如今的她修为受损,身体又是一介凡胎,在这儿后宫之中倘若没有恩宠,便只能任人宰割。
她始终不明白,司长姝的父亲是两代丞相,权倾天下,而弟弟是个挂名的副都统,母亲也是正从二品的夫人。这样赫赫的家世,怎么在司长姝被陷害后一言不发?甚至说…………根本就不知情!
妖姝觉得,她应该去这个所谓的父亲大人那儿走一遭了。
正想着,阿琪迎上前,恭敬的说:“缘笙画师求见。”
妖姝这才想起,这是为她画像的第一天,便点头:“让他进来吧。”
片刻后,素色衣袍衬得清雅淡然的男子立在殿中央,略微低头:“草民参见贵妃。”
他的话虽听着谦卑,面上可未展露一二,浑然天成的优雅清冷早已与他骨子里看似平淡却冷冽的血液融为一体。这样的人,若是想谋个一官半职,只怕谈笑间布局天下风云再起。
妖姝懒懒的靠在贵妃椅上,刚睡醒不久的她只着一件薄如蝉翼,绯色撩人的寝衣,白如凝脂的玉腿并起搭在狐裘编织的软垫上,露出一双小巧精致的玉足。
缘笙从始至终没有半分异样,那如谪仙般的男子,仿佛一点红尘沾染都是污秽之物。
倒是个正人君子。
“那就开始吧。”妖姝枕着胳膊,声音慵懒却不失威仪。
缘笙就坐在她面前,侍女想帮忙,被他摇头回绝,挽起长袖,执笔沾了墨汁,在雪白的宣纸上行云流水,眨眼间便隐隐约约有一个女子的轮廓。
他中途抬眸瞧了座上女子一眼,便极快的埋头作画。好似那女子的身姿刻在脑中,久久不忘。
第一画师之名所言不虚。
不知过了多久,妖姝已经睡着,寂静的殿内只剩下她浅浅的呼吸声。
缘笙早已画完,身后侍女本想帮忙去取,他伸出食指放于唇前。
侍女只得后退几步。
她睡了多久,他便站了多久。缘笙不言,早在进来时,便注意到女主眉目含春,原本妖却不媚的气质,平添了妩媚。
他哪里不明白,昨夜皇帝留宿,他早该想到的。
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缘笙皱眉,只是一刹那,恢复了神色。
也许,过了忘川奈何,孟婆桥畔,一碗汤,前尘尽了。
他的执念,到底是因何而起?
大约日上三竿,妖姝才揉揉眼,意识朦胧,只唤道:“阿琪。”
无人应答。
她睁开眼,对上一双温润清澈的眸子,“娘娘醒了。”缘笙点头:“那草民就先退下了。”
他携了未画完的宣纸,走路的步子不急不缓,无声无息,像是鸿毛落入凡尘,映着正午的艳阳,本该低调却耀眼夺目的进入妖姝的视野。
接着,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皇上驾到——”
穿着上朝时的黄袍,皇帝大步走到妖姝的偏殿,制止了她的行礼,将赤足的人儿抱在怀里。
“也不怕着了凉。”皇帝有些不悦,低头用力的咬在她的肩膀处,闻到了她清幽恬淡的体香。
“哪就那么娇弱。”妖姝嘟囔着,声音里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委屈。听的皇帝心都软了,忙哄道:“朕的爱妃自然是矜贵的很。”
“皇上,臣妾的小弟目前在宫里住着,臣妾想见见他。”
“依你便是。”皇帝很痛快的应下。
等到皇上走后,妖姝才命人去叫司启辰到夕颜殿。
上次见面,他穿着白衣像极了翩翩公子,书生气息十足。
而如今,裹着黑袍的他,更显皮肤白皙,唇色通红,狭长的桃花眸似乎是眯着,比起之前,更多了点桀骜不驯的少年意气。
“姐。”司启辰扬唇,露出白牙,一笑仿佛是个懂事听话的好弟弟在向阿姐打招呼。
妖姝命殿内闲杂人退下。
司启辰褪去了人前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的模样,大大咧咧的坐在离妖姝最近的椅子上。
“父亲母亲可还安好?”妖姝拿过茶杯,慢条斯理的品了一口茶水,问。
“姐若是想他们,不妨跟小弟回去看看。”
“等这阵子忙完,本宫自然会去。”
“姐,”司启辰眯起桃花眸,似笑非笑,摩挲着手中的茶杯:“丞相在等你,可别让他等太久了。”
丞相?那不是他父亲吗?这个弟弟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大有深意,可妖姝并没有原主的任何记忆。
多说无益,她点头。
第二日,等妖姝懒洋洋的从塌上起来,清冷如斯的人已经在大殿等候许久,见到她,不卑不亢:“草民参见贵妃。”
“画师客气,”妖姝抬手,宽大的衣袖扬起,贵妃椅上落座,似是柔弱无骨,轻轻倚在软垫上。
缘笙依旧认真的摆出作画的用具,铺平宣纸,沾了沾墨水,刚要下笔。
身后一个小姑娘气喘吁吁的跑进来,头上的首饰花枝招展的乱颤,香汗淋漓。妖姝一怔,从塌上坐起:“锦竹?”
“皇嫂,”锦竹吐了吐舌头,忙行礼:“锦儿参见皇嫂。”
妖姝哪里不明白她的意思,顺水推舟地说:“正好,画师一人难免不方便,你就在身侧磨墨。”
“锦儿遵命。”锦竹欢喜的应下。
缘笙倒也未言一二,让小公主七上八下的心总算安定下来,向来动如脱兔的她难得安安静静的跪在那儿研磨墨汁。
许是夏季炎热,殿内虽有冰块降温,但跑了好久浑身是汗的小公主喘息不止。少女若有若无的幽香,青涩稚嫩的侧颜,失去了平日对宫女太监们的趾高气昂,温顺乖巧的如同猫咪一般。
这世间哪有男子能不心动?可偏偏缘笙静坐了一个时辰,从容淡定,一截衣袖都未沾上她身,四周萦绕着寒气,带着与生俱来的冷漠,将儿女情怀尽数阻隔。
锦竹有些惆怅,可见他就在自己面前,她能这样瞧着他已是平日不敢多想的福分,念此,感激的抬眸看向妖姝。
妖姝笑而不语。
等到缘笙作画完毕,锦竹的手已经酸痛,她显然第一次做这些,笨手笨脚的,连五指都染上墨黑,她本想拦住要走的缘笙,一不小心给缘笙素白整洁的衣袍上落了墨迹。
顿时,小公主浑身一颤,忙缩回去,把黑手在自己精心准备的衣裙上用力擦拭:“对不起对不起,阿笙……我,我不是有意的。”
缘笙淡淡的道:“无碍,一件衣物罢了。”说完向妖姝看去:“贵妃娘娘,草民先告退。”
他走后,锦竹隐隐压抑的呜咽声才渐渐传来,双手抱膝,不顾形象的坐在地上,埋头哭泣。
刚开始只是雷雨点点,后来便转狂风暴雨,哭得脸都花了,嗓子哑了。素来测宠爱大的小公主,早早的起床穿上自己命绣娘连夜赶制的金缕衣,等着巳时去夕颜殿。
可她太困了,到底没熬过,竟不知不觉睡着了,等她醒过来已经临近隅中,气得把周边的宫女通通罚去做苦力。
一路跑啊跑,正午的太阳让她的嗓子都有些干涩,汗流浃背,把妆都给弄花了。
她明明很认真很努力的想在心爱人面前留一个好印象,可总是以一副狼狈娇蛮的形象出现。
她输了,她真的输了。
等哭的没力气时,一双纤细修长又凝脂如玉的手慢慢的把簪花玉器通通取下,锦竹觉得轻松了很多,抬起头,花猫一样的脸,黑曜石般的眸子直直的看向面前的佳人,软软诺诺的唤:“皇嫂——”
妖姝蹲下,用锦帕仔细的擦拭干净她的脸,直到恢复了白白净净后,才扬唇轻笑:“锦竹,记得,你是大彦最尊贵的公主。你可以追逐所爱,但不可以自降身价。”
“锦儿知道了。”锦竹低头应下。
此后,再也没有传出过小公主爬树取下挂在最高枝头的果子,涂上厚厚的胭脂水粉学着戏子捏嗓唱曲儿,冬日凿冰取出最肥嫩的鲤鱼,只为博一人欢颜。
三年前扮作戏子,在吚吚哑哑的曲儿里演着小丑的角色。
三年后成了花猫,绮罗珠履浓妆艳抹里掩去所有的情愫。
她是公主,担着大彦的尊贵和荣耀,她不能为一人屈尊降贵,低入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