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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宇天生不好言谈,可对同学基本的情分却是不会少的。也正是由于这一点,他在班里的人缘还不差,且使他更易于受到一些孤僻者的信赖了。
庭宇和靖晨的友谊,就是这样开始的。去年因一次球场上的失误,靖晨的左腿受伤了,庭宇就担负了背他去医务室的任务。而后的两个星期庭宇又负责起扶他上下楼梯,来往教室等事宜。在那一段时间里,两人便有了许多交流,而庭宇也是那时起才发现靖晨是个多愁善感而渴望关怀的男孩,为了鼓励他克服弱点,庭宇还给他进行了许多思想工作,无奈都以失败告终。
靖晨其实是个家境殷实的孩子,他父母是经商的,常年出差在外,大部分时间都因业务而忙得抽不开身,为了照顾孩子,父亲把靖晨爷爷迁到城里。爷爷的身体不好,经常生病。但靖晨很懂事从小与爷爷相濡以沫,爷爷照顾他,他也照顾爷爷,祖孙相处,日子过得很怡然。可靖晨性格中却总有一种自卑,使他怯于与别人交流。
而这件事却使靖晨对庭宇产生了依赖感。虽然两人年纪相差不大,可给人感觉却仿佛兄弟一般。靖晨对庭宇很是敬重,无论什么事都愿意告诉他,庭宇本来喜欢独处,但又不忍拂他好意,就因这个简单的原因,两人志不同道不合的友谊竟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然而庭宇性格漠然,很少主动和靖晨讲话。倒是新转来的舒岑开朗些,对于所有同学都是一视同仁,且又兼不知道靖晨受人忽视的往事,对于他也便与对其他一切同学一样。这就格外触动靖晨了。之前的梦瑶虽也是开朗,却因为从小受人关注而多少显得有些高傲,梦瑶虽没排斥他,可在她的气场中,靖晨总会隐隐地感到一种自卑。
而舒岑却不这样。她的确很能留心到一些许多人关照不到的角落,比先前起庭宇的漠然,舒岑的热情就更使他倾心了。而前些日子舒岑又给他和其他同学各写了一首藏字诗,虽然是调侃,但这于起初不知内情且从未收过小纸条的靖晨而言却几乎是一次醍醐灌顶般的震动了。没错,那是一首情诗,写的还算不错。然而那又不是。尽管如此,这封不是情诗的情诗也曾在一个晚上引发过靖晨过于无边无际又很不成熟的希望。当第二天看出门道来,希望就破灭了,可一些残片却仍在眼前隐隐浮动。他以为那就是“缘分”了,伸手一抓,仍旧一无所有。那时的他真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人生中第一次情感的萌芽,就这么啼笑皆非地落幕了。
好恨舒岑。手中拿着舒岑的纸片,靖晨恨不得一把撕成碎片,然后把它彻底忘掉。然而这并不易于办到。在他到目前为止并不漫长的人生中,暂时找不出比舒岑更能关心他的人了。且如今正当情感萌发的季节,他很快便将关心看成理解,并把理解看成爱情了。他知道自己的念头很傻很可笑,但是要取缔这个自知可笑的念头并不容易,他也因而越陷越深了。
近来,靖晨这点心事庭宇大略也看出了几分,心知他碍于自己与舒岑的关系正处于两难的境地,心里原是要开导他,可想来也无济于事,便也只能装作没看见了。
对此,舒岑其实也有所察觉。一天,她问庭宇道:“庭宇,靖晨最近是怎么了?这么闷闷不乐的,你是他哥们,该去安慰一下人家。”庭宇心知这样于事无补,但也还是答应去了。靖晨听说舒岑关心自己,竟兴奋得成夜睡不着,其心事非但没有减淡,反加深了不少。
2
近日一个消息传来,使H校的学生们在专心学习之余,又多了许多谈资和向往。
前些年由于对安全问题的担忧,学校一并取消了H校实行好久的春秋游制度。这一决策无疑引来了许多学生的不满,但新校长上任后说不能“因噎废食”,每年应该为学生争取到几次解放压力的机会,这样才能体现素质教育的精神,因而今年上面传来消息说清明前会组织一次春游踏青活动。春游的地方虽然不远,就在市里的一个森林公园里,但也仍是引起了学生的热议,毕竟绿色对于这些成日蹲在水泥墙根埋头苦读的城里人来说,还是很有一些吸引力的。
其实到山中游玩不适合太多人,只需三五知己故交,带上简单的行李和简单的心情,便颇可领会出其中情味了。而这次举校踏青声势太过浩大,野趣自然减了好些,且这样到了山中只有二成心思看风景,余下的八CD是看人的。好在学生得了一日假期已是满心欢喜,便也不去计较这些了。
舒岑听到这个消息,自然也是欣喜,立马便拉了梦瑶庭宇等人一块商议,决计组成小组,尽兴地玩一回。庭宇怕靖晨难堪,本是不愿让他一起去的,但因舒岑知道靖晨自闭,反而更不肯冷落了他,甚至执意要把他安排到自己的小组里,庭宇在心里不禁替他捏了一把汗,却也无话反驳。
而随着日子的接近,关于春游的议论也日渐多了起来。而老高的心情似乎也不错,还说这将是孩子们高中阶段最可回忆的经历之一了。的确,学习生活占去的分量再大也不过是同一个日子的上千次重复,倒是偶尔一两次学校活动在许多年后更可能被同学们反复提起。有了班主任的撑腰,班里各同学也都各个振奋起来,春游虽还没来,可各人的心思似乎早已达至了。
四月初,便是春游的日子。而后紧接着又有清明短假,许多好心情被一并集中在这几天里,每个人心中都含着饱满的惬意。当旅游巴士在清晨开进校园时,许多学生早已三三两两地聚集在学校门口了。
这一次,小组组长郁舒岑除了带上些面包和水外,连往日不可须臾而离的书本也不带了。出发前她还叮嘱庭宇道:“庭宇,这一次玩,就要尽兴地玩,别再绞尽脑汁地去作诗了,你把风景留在脑子里,回去后想作多少都随便!”庭宇听了苦笑,心想自己作诗尚未到达舒岑那种病入膏肓的地步,轻轻回了声:“莫名其妙。”便不去理她了。
上车后,靖晨挑了个和庭宇靠近的位置,心想她也会来。谁知她却和梦瑶挑了个前排的位置坐了,梦瑶见了问道:“怎么,人家靖晨替你留好了位置,你怎么不领情呢?”舒岑不解,问道:“什么不领情?”梦瑶朝庭宇旁边的空位扬了扬下巴,道:“喏,就是那儿。”舒岑见了骂道:“净会胡说,人家没准是给你留的位置呢。”梦瑶笑道:“二十年后回首往事可别后悔死你。”舒岑打了她一下,骂道:“胡说什么呢,其实我不过是想让他们多叙叙。近来靖晨情绪不太好,虽然我们也可替他排遣排遣,可毕竟男女有别,他在我们面前肯定不如在庭宇面前放得开。所以我就趁这个机会让他多一些时间和庭宇说说,庭宇人挺好,一定可以帮到他的。”梦瑶笑道:“你想得还真周全啊。”舒岑笑笑,没有回答。过了一会,梦瑶又想起了些什么,问道:“你……不用跟庭宇说说吗?”舒岑问:“说什么?”梦瑶道:“说说你不肯坐他旁边的原因啊,你不说,人倒以为你嫌弃他了呢。”舒岑想了想,道:“我看不至于吧……”梦瑶轻声道:“你还是别把男生的心思想得太粗糙了……也别想得太细腻了……”舒岑奇怪,问道:“你说这个做什么呢?”
梦瑶红了脸,把头轻轻别向窗外,没有回话。窗外一颗高大的木棉树呼啸而过,她借机开口叫道:“瞧,木棉。”舒岑似乎想到了些什么,便也好奇地把脸凑过去,然而木棉树只在视野里停留了一会,便被另一辆旅游巴士挡住了。尽管如此,木棉树艳丽而灼人的红色还是留在了她的印象里,许久才消散。
而庭宇那边因见舒岑没来,难免有些不解,但也没太放在心上(这就是“太粗糙”)。倒是靖晨百思不得其解,竟以为是她嫌自己了,但又想起几天前舒岑托庭宇的叮嘱,分明有关心自己的意思,两件事放在一处,使他茫然了。到头来,也只能在心里叹道:“女人心如海底针!”(这就是“太细腻”)
且不说这两人的心思,随着窗外的景色越发陌生,市郊的森林公园也近了。钢筋水泥在这里渐渐失去了地位,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排排如士兵般罗列的白杨。那撞进怀里的也已不是扬尘尾气,而是遍野的清新;汽车的道路,也渐渐变得曲折了。
天空的蓝,蓝得发亮。不多的几片云恰如其分地点缀在半空里,并自在地任风将它们摆弄成各种不同的形状,无论哪一种,都是一样的飘逸与洒脱,一样的轻灵与隽秀。在天空之下,在群山围绕之间,一个人工水库泛着浅浅的波,并不时将一两缕轻柔的日光反射进观者的眼中,让人无端的觉得这水若是饮入口中,也肯定是清润甘甜的。
又行了一程子,旅游巴士在一处山坳里停下,学生陆陆续续地从车门涌出,分散在山地里,班长姚梓珊也开始细心地清点人数。
这里,便是大岭山了。一个名气不大的小山。论雄奇不比泰山,论秀丽不比漓江,论清幽不比青城,论底蕴不比嵩山,好在舒岑一行人不为名胜,但求放松心情,就不以为意了。说到这里,作者愿意卖弄两笔,读者见笑。清代沈复对于游览名胜有个“人珍我弃,人弃我取”的说法,今天舒岑一行到此,也可用此意。看山原不必在乎是否名胜,善于从平凡中琢磨出味道来,也不失为一种好方法。这,也是老生常谈了。
眼前这山虽不雄奇,但脉络纵横低徊曲折,若止步时,恍若被群山包围,行走时又仿佛千山拱手相迎,很容易让人想起“好峰随处改,幽径独行迷”的句子来。这梦瑶原是学画的,一见此景难免有些技痒,无奈没带纸笔,便只能放过此景了。她口里忍不住叹道:“好山!可惜没带画笔来,舒岑,你不是有相机吗,快取出来嘛。”舒岑道:“我爸爸的手机可以拍照,只是我觉得这也不必。风景可以留在照片上,更可留在心里。你若要画画,可以观摩出其中的韵味,回去在凭记忆成。虽未必像,但因脱了实景的限制,反而易于直写胸臆。你看前人的画,比如《千里江山图》和《辋川图》之类,又有哪一幅是全像的呢?纵是像,事到如今那些古迹不知又有些怎样天翻地覆的变化,当时再像,今天看来也不像了,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作画。”
一番话,说得梦瑶呆了。半晌才惊呼道:“舒岑我要拜你为师!”听梦瑶这么一说,舒岑赶紧推辞道:“不过几句扯淡,我连画笔都不曾正经地碰过几回,怎敢就收徒弟了呢?”这时一旁的庭宇又发话了:“舒岑,她求师心切,你就收了她吧。只是一件,你不是说不作诗了吗,怎么又作了起来?”舒岑不解,问道:“我什么时候作过诗了?”庭宇笑道:“虽未作诗,诗意却已经有了,还说没作诗?”大家说笑了一会,而靖晨急着要发言,却不知从何处插嘴。还是舒岑留意到了,问道:“靖晨,听说这山上有座观音庙,你从前去过吗?”靖晨才道:“我不常去,我祖父却是常去的。他觉得去那儿可以祈福保佑家庭安康。他曾经经过荒年,所以很看重这个。”梦瑶听了笑道:“那咱一会儿也去祈个福怎样?我祝愿你们两个风雨同舟,百年好合!”说完他看向庭宇和舒岑。庭宇没说什么,倒是舒岑反击道:“瞎说什么呢,你这么欺负我,那么我也礼尚往来,我祝你们珠联壁合、比翼于飞!”说完他又看着梦瑶和靖晨,大家都笑了。梦瑶争辩道:“我说你们还是有根据的,你说我们可有什么根据?”舒岑笑道:“你瞧靖晨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可不是见了你,害臊了么?”说得靖晨一脸难堪,舒岑这才知自己说话造次了,一时找不出什么话来搪塞。幸而一会儿庭宇说道:“这可是清心寡欲的佛门圣地,谁许你们来说这个的?”大家笑了一回,才算遮掩过了。一路上四人时而跟着大部队,时而又和部队分开,其他人也是如此,整个参观的队伍显得凌乱却又整齐。大岭山在热闹中也隐隐的透出了一丝清幽,清幽与热闹各自交织在一起,显得很有趣味。
因为是上坡,各人也走了好些时间,难免走乏了,两个女孩露出些疲倦的神色来,靖晨见状说道:“舒岑需要我背包吗?”说完,旁边两人不由得看了他一眼,舒岑虽尚未十分疲累,却也没有推辞,便把背包摘下递给靖晨,笑道:“谢谢啦。“因见他额上也已沁出汗来,不免心疼,道:“如果累了,就把包给我吧。”口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料定她不肯服软,果然他说道:“不累,不累,这点重量算不了什么的。”舒岑苦笑道:“你都出汗了。”说着便取出手帕替他抹汗,又道:“辛苦你了。”靖晨一时心跳,背得也更尽力了。
半空里一对双飞的燕子忽然在四人跟前掠过,靖晨先是吓了一跳,看清之后才笑笑,目光也随着燕子移动。只见那燕子飞到远处山林时忽乎地又分开,一只往南,一只往北,各飞向了不同的地方,不久后却又会合在一起。靖晨看着它们,暗自在心里琢磨着,却也终究琢磨不出什么味道,便又若无其事地把目光挪回到山间的小路上了。
不久,他们便来到了观音庙前。四处香火缭绕的。梦瑶不禁皱起了眉头,将鼻子掩住。经过这儿的人没有不被熏出眼泪的。头顶上巨大的红色布条上写着的是些咒语,有的是“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有的是“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大殿一侧悬着块“五蕴皆空”的幌子,有些信众站在阶梯底下一步一拜地慢慢往上挪移。走到这里,四人感觉竟如同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因为特殊原因,参观观音寺不在这天游览的项目内。可舒岑胆子一大,还是拉着他们三个一起溜了进去。靖晨在后面大呼小叫道:“他们抓住了是要骂的!”舒岑却不理他,庭宇其实也不很想进去,但因骨头里有种叛逆的性子,便也跟着她上来了。梦瑶见他二人上去,自己若留下来倒显得和靖晨真有点什么了,因此四人一并离开了大队,溜进了庙里。
庙里,松涛般的佛号由里而外充斥了整座大殿。
菩萨端坐在莲台上,安详地望着下面这些或虔诚或不虔诚的香客。靖晨看两旁那些张牙舞爪的十八罗汉,心里不免发虚,却不好表现出来。四人在人来人往的大殿里随性地参观着。虽然不信佛,但来了这个地方,每个人的心情不免都会肃然起来。走着走着,舒岑凑近庭宇道:“庭宇你知道吗,我和观音还有一段故事呢。”庭宇听了笑道:“哦?莫非你是善财龙女下凡?失敬,失敬啊!”舒岑嗔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是认真的!”庭宇笑道:“我也是认真的。”舒岑不理他,问道:“你到底是听还是不听?”庭宇这才住了嘴,点头听她说下去。
舒岑想了想,说道:“这个,说来话长呢。”
庭宇望着她,等她继续说下去。舒岑道:“还得从我妈妈说起。我妈妈其实是个很迷信的人,我曾在背地里听她说过,我是个‘命里多灾’的孩子,一出生就带出一身病症,妈妈为了给我消灾,就常去观音前祈福。后来嘛,也不知是真有菩萨保佑还是医院的功劳,长到四岁,出生时的病症竟一点点好转了,别人都说是父母照顾得好,我妈妈非得说是菩萨的功劳……”说到这,舒岑不禁笑了笑,又接着道“尽管我不信这个——毕竟菩萨不会帮助所有人离苦得乐,但于妈妈而言那却是一个信仰。妈妈从未读过佛经,但她知道佛家善意的本质,抓住了这一点,生活就不至于偏离正道太远。而我每经过一些佛寺,也总会进去拜一拜,说到底,我和妈妈拜的哪里是佛,其实就是心里那点对善的信仰。”
庭宇听了沉默,心里总算明白了舒岑来佛寺的原因,而一边又联想起自己的家庭,忽然觉得舒岑好幸福。有信仰的人,即使生活再坎坷,也是不会轻易低头的。
“庭宇,一会我要去拜菩萨,你呢?”舒岑说,说完又笑道:“你该不会笑我迷信吧?”庭宇点点头,舒岑微笑,便携了他一同来到观音像前的蒲团上,两人同时下跪,又各自许了愿心,再拜了一拜,简单的礼佛便算是结束了。靖晨和梦瑶在一旁看着,竟吓呆了,心想他们不会是着了魔,等他们刚拜完,便忙迎上去道:“你们还真拜啊,别忘了共青团员可是不能有宗教信仰的。”舒岑没理他们,回头对庭宇说道:“我们没有宗教,我们只有信仰。”庭宇点头默许,靖晨半懂不懂的,却也不便追问了。
赶上大部队时,老师几乎急坏了。舒岑解释了好一会,四人才算被原谅了,但每人一顿口头批评却是少不了的。被骂完后,靖晨满口抱怨,直到舒岑给他道了歉他才住口。事后他却又觉得自己太小气了,便极蹩脚地替自己辩解了一通,却反而显得更不自在了。
3
大岭山怪石草木横生。其中不乏有百年古木,这些古木,仿佛一个个老者,静静地坐在角落里注视着尘世的兴衰沉浮,看着它们,人心里不免会生起一种苍凉的情绪来。
“庭宇,你在想什么呢?”舒岑问。庭宇道:“没什么,就是我看这些树的枝干这么粗,真不知经过了多少年岁,看这的说明,那棵树大概已有七十余年的历史了,它刚生长时,大概还是……民国吧?”舒岑笑道:“怎么?你又要抒发感慨了?”庭宇道:“今昔对比,时改境迁,本是书里常有的情感,可为什么我并没有那样的感慨呢?”舒岑道:“当然没有,若是有,只能说明你做作了。现在咱才几岁啊,把那些感慨岁月沧桑的话留到半个世纪以后再说吧,现在玩就是了。”庭宇心想调侃她一下,便说道:“那么半个世纪后,谁来听我说这个呢?”舒岑知道他要算计自己,反而不肯领情,却说道:“想让我听?想得美,这种话只能说给自己听,说给历史听。”庭宇听说笑道:“你这人也太好卖弄了,再说,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要说给你听的?”舒岑不禁哑然,只得笑笑,也不去计较了。
而一旁的梦瑶却忽然叫道:“哎,这里有梨花!”舒岑忙回头,竟真有一株浅白的小树,虽然在满林的大树中它显得太过卑微,但走进了看,却也足以为其别致而讶异了。因梦瑶这一嚷嚷,却使舒岑想起了庭宇说过的故事,不免出了回神。庭宇走上前看看,笑道:“这不是梨花,是李花。远看也确实有几分相像,只是它的花瓣小些。”梦瑶听了上前一看,笑道:“是了,我看错了,真是李花。”
那边说着,舒岑这里却依旧失神,直到枝头一只喜鹊飞起啼叫,她才回过神来,看见庭宇不解的眼光后才叹了一气,寻思道自己胡思乱想些什么呢,这才向他们三人走去。
走过观音寺后,又转几个山头,山上的路渐渐变得崎岖了。而这种崎岖却是人为铺设出来的,到了这里柏油路已经被抛在身后了,只有一些嶙峋的山石在脚下陈设,虽然穿凿痕迹太过明显,虽然半途又有小卖部破坏难得的野趣,虽然易拉罐和饭盒三三两两地点缀在这绿的乏味的山林里,但至少还不至于喧宾夺主,山石草木依旧是这座森林的主角,庭宇一行人也只好将就了。去年秋冬的落叶尚未完全归于尘土,仍有许多横在石路上,昨夜的雨露让小路显得有些湿滑,走在上面人不得不提防些,参观的队伍逐渐分散成几支,显得稀疏了不少。入到山林深处,一些幽森的林木也开始出现,使得一些年轻人由此而产生了与冒险有关的联想,心情也因此微微振奋起来。走入山径,一棵老槐树盘虬卧龙地跨在众人上方,根须顺山门而下,竟成一个山洞。众人走入洞中,四周皆暗,唯有不远处有一簇亮光透来,洞中又时常有藤条垂下,足边溪流也在淙淙地响着,不时有人失足踩空,裤腿已被浸湿。舒岑一行人一听,便撩起了裤脚,幸而半途不曾沾到溪水。出了石洞,见一清雅去处,但见青石板逐级铺设,乱中有序直引入山上,顺山路而上,有亭翼然。四人走进了不免失望,这亭子是用水泥浇成的,中间还有电灯,瓜子皮散了一地,而一抬头,舒岑更是大失所望——原来这亭子也有牌额,却是写着篆体的“绿香亭”三字,非但不雅,也不与四周的景色相称。舒岑往四处看了看,亭子中间摆着盆文心兰,她灵机一动,对庭宇道:“你看这儿叫‘芷兰轩’可好?”庭宇想了想,道:“‘芷兰轩’虽是雅,却不够别致。”舒岑问:“这话怎么说?”庭宇道:“你的‘芷兰轩’虽是有景照应了,却说不出此中境界。我看此处幽深,鲜有人致,若不用‘静深亭’三字,我也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了。其实这也不要紧,对于这样的自然景点而言,有趣才是重要的。”
话没说完梦瑶便赶上来道:“瞧瞧,你们两个,若我不及时阻止一会儿该不会又要作诗了吧?饶了我们吧,咱不懂这个。”舒岑笑道:“谁说要作诗了?不过随口谈谈罢了,不过刚才庭宇的话却说对了,有趣才是要紧的。我一瞧见这里满地的零食袋瓜子皮,可是一点野趣都感觉不到了,我想连大岭山这样的小地方都这样,那么那些名胜古迹岂不是更看不得了?梦瑶听了说:“若是这样倒不如不去了呢!”
说着,靖晨却挑了个位置坐下,其余同学也相继就坐,嚷嚷的喧闹声把剩余的那点幽静赶到角落里,庭宇见状,不免有些心烦,倒是舒岑很快和大伙打成了一片。庭宇见她这样,也没去理她,独自走到一旁,望着山景思索起来。舒岑见了,不免叹了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班长姚梓珊在那边呼唤集合,庭宇看了看表,已是下午四点,到了回校的时候。不知不觉间一日竟已过去,向前看,去山还有大半段路没走,众人不免失望,却只得跟了大部队回到柏油路上。不久,车从山上下来,各班点了人数上车,便往山下开去。
车开得飞快,窗外的绿连成了一片,高高低低地涌动起来,树叶的青,绿,翠,碧和花木的红,紫,褐,灰按一定的顺序在眼前混合舞动起来,看着很是灵动,这时看山,也另有一番情致。
这次靖晨终于如愿以偿地坐在了舒岑旁边,既然背了一天的背包,舒岑说什么也要谢谢他,靖晨道:“你再作首诗给我吧。”舒岑答应了,正在思索,梦瑶却道:“不必作了,前人已经替你作好了。”舒岑不解,梦瑶顿了顿,正色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舒岑听了不禁喷笑出来,笑道:“怎样靖晨?你在梦瑶心中就和曹操一样伟大!”靖晨听了,也只得苦笑。
不过舒岑也仍是细细地为他构思起来,一会儿便念道:“世事繁杂可奈何,几曾寻壑作清歌。效颦陶潜归田垅,今朝同道访嵯峨,曳裾登临攀险处,水澈峰归斗萦折。径曲虬龙盘根系,谷幽微闻水荡波,斜槛闲池苍苔冷,浮云落拓古藤遮。半入通幽随迹步,何愁日影落长河?”
靖晨听了也不知是好是坏,便一个劲地称赞起来。舒岑不免害羞,只是心里没底,便又问坐在前面的庭宇作得怎样,庭宇心想她的笔法尚未老练,措词也不雅致,却又不好直说,便也只是称赞。舒岑自谦了一回,眉宇间不免透出几分自得来。靖晨因想到这诗是为自己所做,心里更是畅快。又想起舒岑今天与自己的谈话,一句句声犹在耳,心里那不确定的幻想便又清晰一些了。
回家后,靖晨爷爷生病了,靖晨送了他去医院,幸而病情还算稳定。
而庭宇家中,却向来没有过安稳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