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中大雨滂沱，他跌跌撞撞沿悬崖边的小路而下，像是被什么拼命追赶要逃往安全的地方。他跑得太快，不小心脚下一滑，迎面摔进悬崖外奔腾不息的大河。奇怪的是，明明看上去很深的河水，他刚摔进去就感觉自己的肢体接触到了河床，巨大的重力加速度差点令他送命。与死亡擦肩而过后，身下的河床又戏剧性地消失，水深骤然增加，他无法上岸，只能听天由命地顺流而下。寒冷渗入心脏，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好容易挨到水流变缓的地段，他手脚并用挣扎着爬上了河床边的卵石滩。上岸之后他居然看到一位远房亲戚，那亲戚上前责备他的无动于衷，说某位姑娘虽然总是消极看待自己，却始终对他怀着最美好的暗恋之心，他这么堂而皇之地回避，实在太不懂事。少年被训得委屈，又深知对方在理，自己毫无反驳余地。他赌气似地跑回家，一路来到二楼最亲近的那个人的房间，拉起对方的指尖，他才说完一句话，梦境骤然而止。
哥，我的自救意识好差。
他回味着短时记忆里的声音，神经系统逐级清醒。闹钟显示凌晨三点，他觉得口渴，翻身下床想去厨房喝水。这么一起身的功夫，他忽然注意到书桌上手机的消息提示灯接连闪烁，他无比纳闷，自己睡觉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难道还有人在那之后给自己发送消息吗？该不是赵凌云遇到什么事儿了？他想着就去解锁手机屏幕。
——对不起。
他呆呆地看着这三个字，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所指何事。
——没事，你别告诉其他人就行。
他回复完毕，就把手机又扔回桌上，下楼到厨房摸黑拉开冰箱门拿出橙汁，也懒得找水杯，直接拧开盖子喝了起来。冰镇液体刺激着食道一直凉到胃里，他吸了吸鼻子，将果汁物归原处，打着呵欠回到自己卧室，不经意往手机的方向一瞥，发现指示灯居然还在闪烁。
——你忘了，我们都有对方的把柄。
他不由啧了一声，李新宇这家伙难道彻夜不眠守在手机边等自己的回复吗？
——诈尸啊，大半夜的。
——说得好像你不是诈尸一样。
——我起来喝水。
——我刚练完琴。
——不会扰民吗？
——我的琴可以插耳机。
他完全无法想象可以连接耳机的钢琴长什么样，至少在他有限的认知范围里找不出任何可供加工修改的参照原型。他不知该作何评论，考虑到话题在此处终止也无妨，他便重新钻进温暖被窝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天，李新宇一如既往踩着早自习铃声小跑进教室，不同寻常的是，夏侯信并没有接到对方向自己出借作业的要求。
“你金盆洗手改邪归正了？”少年看着同桌从包里翻出各种书本纸头，其中几份试卷不再像过去那样留着大片骇人的空白，取而代之填满了同桌大气磅礴的书法字体。
“太累了，害我到凌晨才睡。”
“你难道不是因为练琴吗？”
“在那之前我先写完了作业啊，本来每天练琴就已经够呛，再让我花时间折腾作业简直惨无人道，”李新宇的下巴已经自动黏到桌面上，“所以今后还是得靠你。”
夏侯信啧了一声，懒得跟这只猪辩论，自顾自翻起手里的语文笔记。
“你确定周末不去张秦家吗？”李新宇歪着脸看向他。
“干嘛又问？我不都说过不去了吗？”
“其实这周末正好张秦生日，我听说他请了不少朋友到家里吃饭。”
“他也请你了？”
“没有。”
“那你怎么有脸去他家打游戏？”
“他之前说买了FO4，让我有空就过去玩。”
少年冲他做了个无可救药的表情。
“我真好奇你的脑回路怎么长的。”
“你要不打开颅腔看看？”
“能正经一点吗？他没请你，你怎么好意思把自己？”
“难道我不能去？”
“当然不能啊。”
“可我们是朋友啊。”
“朋友之间也得有最基本的礼貌吧。”夏侯信别过脸，却发现同桌将脸埋进臂弯，也不知有没有听见自己刚刚在说什么。少年见状，报复似地翻出草稿纸写下一句话推到同桌手边示意他看。李新宇眯起眼睛盯了一会儿，随后冷哼一声，提笔就开始回复。夏侯信拆穿对方之所以想去张秦家，必然因为得知学弟邀请了许小青，同桌反馈来的答复里只画了一张表情愤怒的人脸，他看得好笑，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手里的笔记上。
张秦人缘好是有目共睹的，听李新宇的形容周六聚会的场面应该相当庞大，夏侯信不由庆幸还好学弟没叫上自己，虽说心里有点介怀，但要真请他去，他不得不提前整理最近乱七八糟的人格表皮，以便到时候开启正常社交模式，这种事光用想的他就一阵心累。没料到这天午休时间，他突然接到学弟电话问他礼拜天有没有空。原来张秦把聚会分成两拨，第一轮是场面上的熟人，第二轮则是关系更铁的好友。男生这么大张旗鼓地过生日在夏侯信看来多少有点矫情，考虑到张秦原本就是天生爱玩的人，他想了想似乎多少又可以理解。不过这样一来倒是圆了李新宇的梦，因为夏侯信得知学弟也向同桌发去了邀请。
“你觉得我叫赵凌云学长和李新宇学长一起过来，会不会有点尴尬？”张秦询问道。
“他俩还没到见面就掐架的地步，而且本来也不是多大的事。”夏侯信说。
电话那头的人笑起来。
“既然阿信都这么说那肯定没问题了。”
“我一直好奇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
“什么名字？”
“阿信。”
“臻臻起的，我觉得很适合你。”
“哪里适合了，难道不会有种五月天主唱的感觉吗？”
“对啊，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现在年轻人的思维方式真特别。
事情就这样确定下来，赵凌云当天因为接到张秦的消息，晚自习放学后不由分说拽起夏侯信飞奔到人群外围，满腹牢骚地抱怨李新宇也将出席聚会。
“我真想突然大病一场，这样就可以合情合理地缺席了。”赵凌云把校服外套的衣领竖起来，愤愤然骂了句好冷。夏侯信笑了几声，在好友无比嫌弃的眼光中说道：“你跟李新宇简直是欢喜冤家。”
“干嘛？我就看不惯他，成天昂着个头跟铁公鸡似的，”赵凌云突然改口为兴奋的语气，“哎，将军，你说咱们今后管他叫李公鸡如何？”
“什么咱们，不要随便把我扯进去，而且你真该多了解了解他，他本人其实没外表看上去的那么冷。”
“是是是，您跟他同桌日久生情（旁边的人不满地啧了一声），当然顾不上以前的战友，”赵凌云长叹一声，“托他的福，现在苏榭都快烦死了。”
夏侯信大约知道他所指何事，学生时代口耳相传的流言蜚语未必总代表甜蜜，何况绯闻男主角还是当事女生并不感兴趣的人。不过赵凌云想不到的是，令苏榭心情不佳的主要原因应该在于夏侯信，少年庆幸好友对此一无所知。
“你得相信苏榭，她自己会处理好这些事的，”夏侯信拍了把赵凌云的后背，“周末可别跳车啊，张秦还说到时候一起开箱。”
玩家入手期待已久的设备或者新游戏之后会将拆开包装的过程称为“开箱”，特意发明专有词汇，他们对这种事的重视程度自然不言而喻。
“FO4？张秦真买了？”
“嗯。”
赵凌云猛吸一口气，一脸即将赴刑的悲壮表情。
“妈.的，本少爷豁出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