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六下午，夏侯信正跟一篇难度最高星级的英语阅读过不去，放在一旁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两下，吓得他浑身一激灵。他心有余悸地伸手去拿手机，解锁屏幕一看居然是苏榭发来的消息。
——数学真难，我好多都不会写:(
他愣了愣，昨天晚饭前那件事还记忆犹新，他当时看到苏榭简略的回信，以为对方不愿再像从前那样对自己推心置腹，他也就没敢继续过问打扰。现在苏榭居然主动发消息给自己，他稍稍安下心，开始回忆数学作业的内容，想了半天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根本还没动。礼拜五晚上因为受伤的事被家里人唠叨太久，他回到自己房间，仅剩的一点学习积极性消失殆尽，尝试单手打游戏无果后，他心不在焉地翻了两页文科笔记便去睡觉了。
——我没看呢，作业是两套卷子吗？
他明知故问地写了一个问句，得到对方的肯定回答之后托腮琢磨起来。礼拜五那天吃完饭回到教室，本来只要动动脑筋，他还是可以制造机会单独找苏榭聊聊的，只不过在这节骨眼上他居然有点犹豫，想了想到底能跟苏榭说什么呢？这几天女生明显与自己刻意保持距离，他知道事情应该与赵凌云多嘴而导致的误会有关，可他又不能直截了当破除谣言，比如告诉她自己并不喜欢许小青。专程跟人家说这种事显然不符常理，而且没准苏榭当时回给赵凌云的那句“我知道”纯粹属气话，大意是让对方别多管闲事。要真是这样，他愣头愣脑跑去别人面前解释一番，那场面可就尴尬了，特别是在苏榭得知，赵凌云已经向他转达过她的心思之后，他这么做几乎等同于此地无银三百两。
——你什么时候写数学？
女生又发来一条，夏侯信忙不迭扔掉笔，捧起手机以打游戏的灵巧手速输入文字。
——你哪些不会？我现在就看看。
——好呀:D
接着，少年便按照女生给出的题号挨个解答，这次数学作业的确有难度，部分题目他也花了不少时间才大致摸清思路，碰上最后一道是需要画图的几何学题目，他尽量详细地写出步骤，并在图上认真做出辅助线的位置，将整道题拍成照片发给女生。对方过了好久才回了条语音，他心中一阵惊喜，仔细聆听女生所说的每一个字，并依次回答所有疑问。直到确认苏榭弄懂了全部解题方式，少年才松口气，一股莫名的成就感油然而生。之前的班主任曾笑他“偏科”，别的科目不拔尖，唯独数学异军突起，并且开玩笑说只要他再努点力把另外几科成绩也拿上去，他必然就是下一个李新宇。他对这番话不以为意，首先他不缺总分，况且剩下的学科无论怎么费神也提升不了多少，还不如就这样让它们作为陪衬，以体现自己在数学方面的优势。而只要数学继续保持单科第一，他跟苏榭之间就不至于缺少话题。
他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琢磨如何跟对方展开深层次话题，苏榭那边发来一条新消息。
——你现在在干嘛？
——做英语阅读，怎么了？
接着，聊天对话框顶部显示的状态在“正在输入”和对方姓名之间来回切换了好几次。苏榭到底在写什么呢？少年有些好奇，等了半天才终于有新消息传送过来，其内容并不如他设想的那么长。
——你想去那家不关门的书店写作业吗？
十六个字符，怎么也用不着输入那么久。夏侯信挠了挠头，苏榭似乎在斟酌什么，和对方的谨慎犹豫不同，他不假思索就答了个没问题。他以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往包里塞了几本习题集便飞奔出家门。
他几乎不敢想象，赵凌云骗苏榭说自己喜欢许小青时对方的心理反应。他曾回忆起大清谷星空下的那次夜谈，总觉得当时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暧昧。为了防止苏榭注意到不对劲的地方，他还颇费心机地时不时在女生面前表现出冷漠的姿态，比如控制二人视线接触的时长，和朋友们聊天时巧妙绕过对方抛来的话头。他制造种种假象，以证明女生只是自己庞大朋友圈中的一员，二人的关系并不因为他们曾谈过深刻的人生话题而显得与众不同。他自知这类行为相当幼稚，但他实在拉不下脸能够屏蔽赵凌云的感受任由事情顺其自然。
他不止一次被问到是否喜欢苏榭，他同样不止一次地作出否定回答，干脆利落，几乎毫无回旋的余地。即便他在苏榭面前故意摆出某种独立姿态，他也清楚其实他无法再如刚开始那会儿保持镇定，因为他无数遍尝试以往惯用的控制情绪的方法，告诫自己并不是真心喜欢对方，这种强行自我镇定都在一觉醒来过后烟消云散，甚至接触哪怕只是一点关于女主角的线索，像是在学校里见到她，听她的说话声，他临时搭建的理性便轻易分崩离析。对于一件事物既无法否定也无法欺骗自己抱以无感，那么他就只剩下“肯定”作为最后的选择，然而当他接受自己喜欢苏榭的事实后，那些对赵凌云正儿八经说过的话就成了自我嘲讽的参考素材。他绝不可能对女生坦白，只有勉强将自己摆在暗恋者的位置。
作为知情自己被暗恋的人竟反过来暗恋对方，这出剧本未免太精彩。
进入书店后，夏侯信凭借直觉迅速找到女生所在的方向，在对方的注视下镇定自若地走了过去。
“怎么今天想到书店来？你之前不是说最近基本都没时间出门么？”少年一边问一边坐进沙发。
“他们大清早吵了一架，我懒得劝，就出来了。”
夏侯信看着苏榭满不在乎的表情，不禁有些心疼。
“你想换换心情的话就别写作业啊，多闹心，”他用视线指了指一旁的书架，“刚刚门口的推荐名单里有你喜欢的作家，你不想看看他最近出的新书吗？”
“作业那么难，没心情看别的书。”她摇了摇头。
“我才刚开始写英语呢，你说得我都不敢往下继续了。”
苏榭微微抿嘴，这个笑容像是投进湖面的小石子，以入水处为圆心接连不断泛开波纹，少年的每寸神经都接收到空气中这不同寻常的频率，先前吵吵嚷嚷的内心世界如同断电的收音机顷刻间沉寂下来。
“没关系，你已经把最困难的部分解决了。”她用视线示意数学试卷。
“对我来说英语也好难。”少年说着，从包里翻出阅读练习，趁机向女生请教起复杂长句的分析方法。
两人在书店一直呆到晚饭时间，夏侯信觉得，如果老天赏脸肯给机会，他俩注定成为“早恋误事”的最大反例，因为他的效率从未到过今天这种水平，他和苏榭各自埋头写作业复习，遇到疑问即刻提出与对方讨论。学习毕竟不是一个人的事，有时候也需要加入旁人的思路以刺激大脑。
他们正整理书本，女生忽然抬头问他要不要去那家闽南菜馆。夏侯信看着她的表情，感觉她似乎还有什么话想借着吃饭的机会说出来，考虑到自己也没什么安排，于是点头答应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