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操场上，聚集着二三十人。
虽已夏末，又是傍晚，可头顶还是艳阳高照。远远的，却有一大片灰色云团，正在天边飘飘荡荡，好死不死地霸占住天空一角。
为了避免来自强烈光线的干扰，两人分立在南北方位。南边的是清水聪和他的几个跟班，北边的当然就是言彬。剩余的那些，自然都是些跑来看热闹的同学。
看到言彬一派沉稳的表情，清水聪心中莫名不爽。
本来他是不打算接受这个挑战的。
因为此前他无意中听闻父亲正在打压言家，他就顺便在父亲耳边吹了吹风，已经达到言彬退学的目的。落水狗嘛，当然就没有那个资格和自己叫嚣。加上自己父亲也一再告诫他，多注意锻炼心境，避免未来出现“狂”的倾向，争取往“王”的道路发展下去。
所以，就算赢了这场比斗，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上的好处。
但言彬那句“输了就爬着绕操场一圈学狗叫”的赌约，让他又莫名滋生出一丝炫耀的心思，父亲的告诫自然抛之脑后，鬼使神差般就答应下来。
相比言彬的狗爬、狗叫而言，他输的话，只需要私底下回答一个简单的问题即可。
反正那小子早晚也会知道这件事，输了对我又没什么损失。再说咯，凭我现在的实力，怎么可能会输？临走前，看看落水狗的惨状，让大伙们听听它最后的哀嚎声，也是蛮有趣的嘛。
抱着这个想法，清水聪朝对面的黑鬼努着嘴：“喂，你小子当时把话放得那么满，可别说话不算话，输了不敢学狗叫。”
几个跟班，立即配合老大在那连连起哄。
这些难听的话语，言彬当做没听见而自动过滤掉，此刻他的眼里就只有清水聪。言彬注视着落入圈套的清水聪，发现他很有自信，不过言彬同样也挺自信。
这段时间可不是白过的。
多多少少，他总算是记住这个世界的大部分规则，尤其是关于战力境界划分方面的。
“我准备好了，你呢？”
他这句话刚说出口，清水聪就反握木剑急冲而来。
发现清水聪打算速战速决，谨慎起见，言彬决定暂时防守为主。毕竟这几个月他都没有上过课，得先摸清楚清水聪的实力后，再决定接下来该如何反击。
啪！
两剑相交。
言彬虎口处只是轻轻颤了一下，这大大出乎他的预料，同时也让他更为自信。下一秒，他就借势后移半步，装作是不由自主后退一样。
清水聪感觉到刚才那一击有问题。
只可惜，对面正踉跄后退着的言彬，顿时让他心中仅存的那团疑云化作烟消，随风而散。清水聪双眼泛光，决定乘势突击。可他双臂才刚抬起，突然就感觉到腹部一凉！
“怎么可能？速度那么快？”
“言彬他……难道也晋升到了星魂境？”
在几个同学极低的惊呼声中，感觉腹部有些疼的清水聪，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低下头。他眼角余光瞄到的，是隐没在腹部衣服下的半截木剑剑柄。他的头还来不及抬起，就发现身体就已经不再受自己的控制。
他的视线，落在言彬急速冲前的肩膀上。只是眨眼间，眼中那团黑影就瞬间扩张，彻底占据掉他的全部注意力。
在肩撞的力道下，他的身体开始后仰，不由自主地大步后撤，脚下的牛皮军靴在草地上拖曳出粗浅的泥土印痕。
被犁翻的黑泥中，一截一截的浅黄色草根清晰可见。
还没等清水聪从茫然中反应过来，他的肩膀上就传来粗糙触感：木剑顶着他的下巴，似乎在逼迫他承认某件事。
“你输了。”
在言彬淡淡的话语中，清水聪艰难偏头，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死死瞪着那个面色坚毅沉静的黑鬼。
架在肩膀上的木剑远远没有真剑来得冰冷，但那一瞬，他却真切地感觉到死亡是如此之近。可这源头，却不是老师，或是父亲，而是……几个月没上课的言彬？
“我……输了？”
清水聪喃喃重复着，感觉脑子一片空白。
听到这句话后，言彬收起木剑，快步走到清水聪身边，压低嗓门：“既然你认输了，那么，你该告诉我，是不是你唆使……”
噗！
这一次，换成言彬前胸一闷！他顿时被那凶悍无比的力道打得身体弓成虾米，倒飞着重重落地！
言彬愤怒抬头。
清水聪眼露凶光，右脚前跨小半步，右手反握木剑，左手勾成爪状。他的五爪上，还残留着肉眼完全不可见，只能通过感知勉强确认的气雾状灵膜。
突破瓶颈，正式迈入一阶星魂境后，就能利用体内贮存的灵能来战斗。等阶越高，所能提供的灵能也就越多，威力也就越大。
而看到清水聪这个姿势后，那个14岁就涂脂抹粉的小女友，立即欢欣雀跃地挥舞小手，双眼满是星星。
“那是虎击！你们快看，聪哥要动真格的啦！”
她冲身旁同学左顾右盼，满脸得意，生怕大家不知道一样。
“闭嘴！”
清水聪一句暴喝，将他的小女友呵斥得紧抿住嘴，不敢出声。而他，收起虎击之势后，就冲言彬挑衅似地勾起手。
“刚才那句，可不是认输。你小子怕是耳朵生疮，听错了。”
言彬站起身，瞥了眼前胸被扯烂的衣服。内里现出一道爪型淤青，前胸隐隐作痛。确定没有内伤后，他面无表情地直视对面：“你不想认账？”
“我说了，刚才那句可不是认输，你的‘耳朵’生疮了吧？”清水聪刻意咬字很重。
他的几个跟班立即附和起来。
“就是，聪哥刚才只是让你一下而已。”
“你这黑鬼头还是赶紧认输吧~”
言而无信的家伙，是言彬最讨厌的。他那漆黑色双眸中，在刹那间燃起火焰，就如溢出的熔岩般那样耀眼。
就在此时，天边那团乌云飘到操场上空。
发现光线昏暗许多，清水聪收起挑衅的眼神。他手指头顶，傲慢开口：“没意思，不打了。”
他想见好就收。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瞧见言彬这种灼人眼神后，清水聪心底莫名有些发虚。关键的是，自己爆出的虎击竟然没起到预想到的效果，让他很是诧异。
这招虎击，可是他父亲花了大价钱弄来的功法，仅仅一招就耗费掉4点灵值。突破瓶颈，成功晋升到一阶星魂境后，体内最多能贮存10点灵能。
清水聪才刚刚晋升到星魂境半个月，花了很多钱吃了不少灵药，好不容易才提升到5点灵能值。
也就是说，不赶紧冥想回复的话，是用不出虎击的。
想再多贮存些？那就得锻炼三魄，突破瓶颈，晋升到下一阶。
为什么说魂修武者好比刺客？就是因为体内灵能值太少。
前几个纪元灵气充沛，功法大多是依靠外界灵能发动，自身贮存的灵能只是一个引子，起到触发的作用即可。现在不一样，稀薄的灵气让以前那些功法统统无效，只能修炼那些依靠自身灵能发动的功法。
但可别因此而小看这么点数值。
依靠体内的灵能，武者能短时间爆发出翻倍，或是几倍的战力。用得好的话，在对战中往往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而清水聪的这招虎击，目前勉强修炼到2倍攻击力，据说修炼到圆满的话，能爆发出5倍攻击力。
换做平时，他的虎击能轻松将那些还未晋升到星魂境的同期生放倒。一些体魄实力未锻炼到三重境界的，甚至有可能会被打得口吐鲜血。
可对面那黑鬼……
发现言彬只是破了点皮，嘴角渗出几缕血丝后，清水聪那份不安感变得愈发强烈。
他开始后悔，在教室的时候太冲动了，竟然会答应进行这场无聊赌斗。他反省起自己，明明父亲一再告诫自己不要太过张狂的，就是忍不住。
清水聪的面色忽晴忽阴，犹如头顶天空一般捉摸不定。
言彬却不打算放弃。
虽然他的表情还是冷冰冰的，但此时此刻，他是真的很生气。
“怕淋雨感冒，还是怕不小心输掉？”这次，换成言彬很主动：“那算平手？好吧，你承认的话，我也不介意。”
清水聪心中一松，感觉找到了楼梯入口。
“我记得你说过，我可是倒数第一来着。”可没等清水聪开口找台阶下，言彬迅速自接自话：“可惜我明天就退学了，参加不了期末考试……你说，和我这个倒数第一打成平手的话，那你是不是也算并列倒数第一？”
“你小子……”清水聪眼角抽搐着，眉梢连连跳了好几下。他强行压下心中那股不安，语调阴冷：“那就别怪我打得你爬不起来！”
两人紧握木剑，重新摆出对峙的动作。
操场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无比。
围观的那些同学都识趣地闭紧了嘴，不敢开口发出哪怕是丁点声响。他们感觉很胸闷，很压抑，可那份不适却不是来自头顶阴云，而是重新对峙的两人。
熟悉清水聪脾性的都知道，清水聪现在很生气。普通人很生气其实并没什么，关键是他家权势很大。要是清水聪真输掉的话，自己跑来看热闹不成，弄不好最后可能还会被迁怒到……
几个机警点的，暗暗用眼神交流着。他们打算趁着两人对峙的时候，悄悄走开。
本来只是有些昏暗的天空，突然变得阴沉无比！
夏日的雷雨，说来就来。
轰隆！
远处，一柱末梢带着赤红色的闪电直直砸落，震得那几个刚迈开脚步的家伙一阵心惊肉跳。
哗啦啦！
暴雨强袭而至，砸在操场草地上，生出白色气雾。气雾还未成型，又被狂风呼呼卷起，消散在风浪中。
呼啸着的狂风下，青葱的草杆被倾轧得伏倒在地，但很快又顽强挺直。
一浪又一浪，短暂而强烈。
“哎呦下雨了！我先撤了！”
男生手挡着头，女生捂住飞扬的裙角，纷纷逃开。
雨滴砸得皮肤发痛，狂风吹得行走艰难。
很快，偌大的操场中，就只剩下清水聪的几个跟班，以及在模糊雨界中你来我往战个不停的两人。
他们早就浑身透湿。
两人的眼睫毛被不停砸落的雨点压得几乎陷进眼帘，视野模糊不说，还痒痒得很是烦人。
他们都没在意那些。
他们的视线冰冷，牢牢锁定着彼此。
狂风暴雨中，几声清脆的“啪啪”声，正倔强地宣示他们的存在。
在言彬无言地猛攻下，清水聪感觉到手腕到有些发酸。
啪！
再一次挡下言彬迅疾的攻势后，他小腿一蹬猛然发力，打算绕到言彬身侧。可每当他试图改变方向，言彬就会立即跟着调整姿势，正面迎战，使得他没有可乘之机。
清水聪心中焦躁无比。
对面那个沉默坚毅的脸庞，让多次失败的他只能放弃掉那个想法。他很清楚，这次自己是动了真格的，可除了那招虎击外，这个该死的黑鬼居然毫发无伤！
这小子怎么练的？
下一瞬，他的思绪就飘忽到那个不愿猜测起的结果上。
再打下去……
就在清水聪恍惚分神之时，言彬把握到这个绝好的战机。他立刻趁着彼此身形交错而过的一刹那，猛抬双手，狠狠斩向清水聪的右腰。
听到夹杂在暴雨间的细微破风声后，清水聪下意识地选择侧身闪避。可惜的是，他的速度却未完全跟上，导致他的右腰被木剑斩得生疼，整个人也崴了一下。
今天，是他第一次在同期生的对战中吃瘪。
痛苦，他不是没忍受过。他在意的，根本就不是那些痛感。
“草！”
清水聪忍不住爆出粗口。
在狂怒状态下，他的手腕开始猛抖，木剑在连天雨幕中划出纷乱的剑花。
哗啦啦！
暴雨，越来越急，试图将操场上的战斗声彻底掩盖掉。
清水聪不管不顾，只是迅疾地一直发动抢攻。就如同那倾盆暴雨一般，在他的催动下，手中木剑开始不停变幻出各种招式，朝言彬倾泻着致命攻击。
相对言彬几个月没上课而言，在巧魄的锻炼上，清水聪有着绝对自信。
他决定先用技巧上的优势，打破劣势。
瞥着犹如毒蛇吐信一般准锋不定的剑尖，言彬紧抿着嘴，暂时将重心偏移到防御上。他的脚，左右不停地小幅度移动起来，尽量用最小的身体动作，回避掉那些不断迫近的蛇信。
同样境界下，防守方总是占据些许优势的，多少能弥补技巧上的不足。
看到言彬被逼迫得选择后撤，清水聪自然知道言彬的想法。他也很清楚，再这么继续下去，陷入持久战的话，形势多半会对自己不利。于是他趁着这个机会，将左手悄悄移向裤腰，准备取出魔核飞弹。
虽然雨幕遮蔽住视野，但清水聪的小动作，还是被一直保持冷静心态的言彬所发现。他不知道清水聪打算做什么，不过他很清楚，绝不能给清水聪机会！
不得不说，清水聪的剑技很好，言彬想要遏制住他的意图，心中却没有十足的把握。
发现这点后，言彬心一横！当即抱着两败俱伤的心态，右脚前踏，身体微弓，剑尖突然刺破雨幕，划出直线轨迹。
突刺！
最简单，最直接的杀招！
什么都不用管，紧握手中武器，无脑朝敌人猛冲即可！
看到言彬这个动作，清水聪明白，自己的意图已被看破。他眼角闪过一丝狠意，也不打算就此闪避，同样选择伏低身子发动冲锋。
突刺！
同样是突刺！
清水聪打算一击定胜负！
不管是“狂”，还是“王”，都需要气势，勇往无前的气势！对手和自己实力相当，不能畏惧！
前胸星纹中，虎印隐隐泛光，似要咆哮！
哒，哒哒。
泥泞被狂奔的脚步带得高高飞起，肆意飞溅！昏暗雨幕中，两个迅猛的身影越来越近！
狠归狠，两人却不是傻子。
身形即将交错的那一瞬，他们就拼尽全身力气，几乎同时偏移身体，避免伤到要害。
砰！
两个人狠狠撞在一起。
言彬保持身体前冲的姿态，踉跄着，几乎跌出嘴啃泥！而清水聪，直接被冲击力给撞得连连倒退，最终脚步不稳，屁股着地，跌坐在泥泞的草地上。
轰！
厚积的乌云中，猛然钻出一条赤红电蛇！
“唔。”
腰肋处传来火辣辣的剧痛，让言彬忍不住闷哼一声。他用余光瞥了眼，衣服被木剑捅破，皮肤上现出通红印痕，火烧火燎般。
他视线随即上移，瞄着前方。
清水聪还跌坐在地上，湛蓝色的眼眸有些迷离。“居然，居然……”他无意识地喃喃着，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甚至比自己还要惨。
言彬没有迟疑，迅速冲了过去。
霹，啪！
乌云密布的天空中，又是一道响亮的闷雷炸起。跟着闪现而出的耀眼电柱，将昏黑的雨空照得透亮。
在这瞬间闪亮下，清水聪身子一歪。那英俊的金发头颅，带着不甘与愤怒，重重砸在泥泞的草地上。
啪。
草地上溅出乌黑泥滴。
在言彬强力压迫下，清水聪的半边头颅随之深陷其中。
“不打算认输的话，也没关系。”言彬蹲下腰，将嘴唇凑到满脸污秽的清水聪耳边：“不过嘛，你口袋中的那个玩意，就归我了。”
没有回应。
言彬也没客气，他当做默认。于是他直接摸出战利品，在那几个跟班茫然的视线下，大步离开。
夏日的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前一秒还是倾盆大雨，下一瞬突然就消散得无影无踪。
一束灿烂耀眼的金色光芒，突然刺破乌云叠嶂，于是乎，整片操场透出青翠妖娆。无数晶莹剔透的水珠，像顽皮的小孩那样在叶片末梢欢快地滚动着，反射出七彩的琉璃色。
言彬抬起头，乌云尽散，天空中白云朵朵，一桥彩虹正架在雨后骄阳下。
“我手中的这玩意，是什么？”
问话的同时，他大步往宿舍的方向走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