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就像流沙一样,一旦陷进去,只能一点一点地看着它流进某个看不见的地方,连同自己无法逃脱的身躯。
而生命就像你垂死挣扎的时候手中握紧的一把沙子,越是用力,握得越紧,消失得也就越快。
我们既逃不出一点一滴吞没自己的时间,又抓不住手中的流沙,于是只能红着眼眶看着生命消逝在面前。
女生宿舍楼下拉起了警戒线,黄白相间的隔离线标志在风里不停地摇晃,偶尔闪过一道刺眼的白光。门口大部分出入口都被阻挡了,所有人都只能从旁边狭小的门缝进出。
警察一大早就坐在传达室的会客桌旁,有人被传唤过去做笔录。
传达室里,王小云蜷缩在角落,肩膀和手臂不停地哆嗦着,眼神游离的看着前方某个未知的存在。面对警察的提问,时不时用发抖来回应。当警察提到“唐云珊”这个名字的时候,她脸上开始写满了恐惧并且不停地摇头哭着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从走廊尽头的监控视频来看,唐云珊跟王小云说完话之后就慌张的跑开了。因此,王小云被带走做进一步的调查。
被带出传达室的时候,佳宜正好被带进来做笔录。
眼神和王小云交汇的一刹那,佳宜脚底像是被地上巨大的磁铁瞬间吸住了没法动弹。
“都是因为你,她是替你去死的,该死的是你。”王小云疯了一样扑向佳宜,嘴里不断重复着。
声音在低矮的天花板下来回撕扯,进入耳朵的时候觉得莫名的加大了分贝。
警察拉着王小云的手臂,强行带出了传达室。
佳宜感觉喉咙突然间堵的慌,有什么东西快要从胃里面翻涌而出,还没把胃里的难过压下去,眼泪就先从眼眶滚出来了。
男生宿舍楼在这几天也不知不觉变得异常安静,原来那些男生之间相互打闹的声音就好像在很久以前就被扩散出去,经历无数个岁月在空气里传播消散,然后一切慢慢回归寂静。
张浩躺在床上定定的看着天花板,眼睛酸胀发痛,眼泪流过的痕迹还挂在脸上。
眼睛通红,却流不出泪水了,眼泪流干了吧,是不是自己以后再也流不出泪水了。
江文博手里拿着一个沙漏,来回摆弄着,看着玻璃里掉下去的沙子落尽,然后翻转过来,一分钟过去了。
唐云珊的爸爸来过学校一次,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红着眼眶进了校长室之后很快就出来了,出来的时候眼睛依然通红。林齐对他礼貌的点了点头,就没在见过面了。
回到宿舍后,佳宜就开始发高烧,在还清醒的时候,她就一直在口中念着,“不要告诉爸爸妈妈。”
叶美考完试后,时间也比较充裕了。白天她就留在宿舍照顾佳宜,晚上依然去酒吧兼职。
睁开眼睛的时候,佳宜发现自己躺在医务室的病床上,因为刚刚睁开眼睛的缘故,眼里的世界看起来有点模糊不清,然后渐渐的变得清晰起来。
艰难的转过头才发现有人把头埋在自己的床边,头发覆盖着手背,看上去很累的样子。
佳宜抬起手摸了摸那个浓黑得如同倾倒出的墨水一样的头发,头发轻轻颤动一下,抬起头。
“佳宜,你醒啦。感觉怎么样?”林齐眼角露着几道血丝。
“我没事,你快去休息吧。”
“我的任务是看好你,你好起来我就去休息。”林齐递过来一杯温水。
“我怎么会在这呢?”
“你都睡了三天了,被你吓死了。”林齐突然把脸凑到佳宜面前,话里的语气有些着急。
佳宜看着面前这张轮廓清晰的脸,眉毛浓黑,只是眼角的血丝更加明显了。没来由的突然有一种悲伤涌上来变成泪水。
“林齐,该死的真的是我吗?”眼泪越溢越满,到最后怎么也挡不住。
“傻瓜,不是你的错,别想这么多。”林齐坐在床边,把佳宜的头放进自己胸口。
虽然悲伤在心里来回冲撞,但是那种曾经熟悉的男生胸口淡淡的清香从皮肤里渗透进去,心痛的感觉就没那么剧烈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事情的真想,只有他们清楚。在电视机和报纸里铺天盖地的某某学校某某某跳楼自杀的报道中,各种非议也随之铺天盖地而来。
“诶,那个死去的是某某的前女友吧?”
“诺,就是前面那个人。”
“听说是另一个女的害的,还躺在医务室呢。”
??????
没想到那些满脸稚气未脱的学弟学妹们,说起话来也具备足够的杀伤力。叶美每次听到这样的言论的时候,就狠狠的瞪着那些眼睛,然后看着他们仓皇而逃才肯罢休。
新闻总归是新闻,在下一个新闻跳进头条版面的时候,这些曾经被人们以为的头条就轻而易举的被覆盖过去了。
在某某男星又爱上某某某女星的标题中,那件事就如同秋天黄色的落叶覆盖上水泥路面沉积已久的泥土,等待着行人继续去踩踏。
但是内心的治愈是需要足够的时间的。
中午林齐打好饭送去宿舍楼给张浩,虽然每次都没吃。
在宿舍里找不到张浩,门口的商店也没有,山坡上也没有,打电话也没人接。几乎所有能想到的地方都找了,林齐越来越担心。
天色渐渐暗下来,林齐坐在樱花园水池旁一块石头上喘着气。抬起头看了看前面的樱花树,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转身跑出去,背影慢慢缩小。
林齐在暮色里停下了脚步,就在唐云珊曾经背靠着的仓库破旧不堪的红色砖墙底下,张浩像个孩子似的无辜地弯曲着膝盖,两只手臂紧紧的抱在自己的膝盖上,脸上的胡茬刺破皮肤密密麻麻的看得出青绿色,但是他没有哭,有的只是身边一大堆落在地面的黄色烟嘴。
眼前的张浩会不会一直都这样呢,那个成天见到人就会夸夸其谈的张浩,会不会再也找不到了呢,那个曾经在风里说要戒烟的张浩,会让自己失望吗。林齐拿起手背在眼睛底下抹了抹,有种深藏在湖水里面的幽暗而沉寂的难过沉甸甸的压在心上。
辛源背着张浩停在男生宿舍楼下的时候,叶美拨通林齐的电话。
当林齐下楼的时候,张浩不省人事满身酒气的样子,看了都觉得心里发酸。夜已经黑得看不见路,只有几盏路灯在旁边孤独的亮着,散发出来的光芒因为夜晚的水汽而看起来朦胧。
从那之后的好几天,佳宜、叶美和林齐轮流照顾着张浩,时间步履艰难。
“喂,你好,请问哪位?”林齐接起张浩响了很久的手机。
“哦,张浩不方便接听,有什么事我代为转达。”
然后林齐的表情在对方充满电子质感的声音里僵住了。
“哦,好的好的,我会跟他说的。”
嘟嘟嘟,挂断了电话。
林齐转过头看着张浩,他说,“《新叶》杂志打电话说让你去参加复赛。”声音断在空气里来不及画上句号。
“你说《新叶》??????”佳宜表情僵硬,怀疑自己听错了。
“是的,《新叶》杂志。”
张浩依然面无表情,就像这件事情跟自己没关系一样。
“喂,我说话你听见没有?”林齐开始大声起来。
他突然伸过左手,揪起张浩的衣领,右手的拳头重重的落在张浩的嘴角,于是嘴角渗出血液。
“你就算不为你自己,你也为她想想,你以为她希望看到你这样吗?”林齐眼睛里有种愤怒开始爆发。所有人都惊呆了。
张浩听到这句话,眼睛里突然在那一秒有了焦距,然后又瞬间消失,而只有细心的人才会发觉,一定是有种东西触碰到他的内心,如蜻蜓点水般荡起了波纹,微弱得难以察觉。
不知不觉一周就过去了,中秋晚会那些新生的表演很出色,有种青出于蓝的感觉。林齐看着那些表演,眼睛里浮现出曾经的自己,还有那把断了弦的吉他。
佳宜望着林齐的眼睛,那些画面零零散散的布满了自己的天空,舞台的灯光不再那么强烈,只是有种近乎破碎的温柔,响彻在自己头顶,那片看不见的天空。
暮色四合,黑夜白天。
佳宜回过头看着黑板对面坐在自己背后的张浩,眼睛里回荡着光芒。
张浩安静地坐在后面,脸上多了一副眼镜,不知道是近视镜还是平光镜,总之看上去有种书生的儒雅气质。
管他是不是装斯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心里不再觉得紧巴巴的,有看不见的手从自己的心脏外面松开了,那样的感觉,就像腾空的双脚落了地的踏实的感觉。
或许是时间还不够长久吧,张浩的脸上很难看见夸张的笑容,那些夸张笑起来嘴角深深的褶皱似乎凭空就被岁月给磨平了,而重新挂上嘴角的只剩下浅浅的酒窝。
“铅笔刀借我一下。”
“下午一起去喝咖啡吧。”
“放学记得留下来做值日。”
这样平静而温柔的口吻,一点也不像是会从张浩口中说出来的,可却是真的。说不定哪天突然又会变回那个活泼好动的小子呢。佳宜看着眼前的张浩发呆,似乎能看见那样的画面。
“铅笔刀我先替你保管拉。”
“下午一起去喝咖啡啊,老板很喜欢我们去他那光顾呢。嘿嘿。”
“没空什么没空,就这么说定了。”
“放学我有事先走了,顺便把我那份值日一起做了哈,拜拜。”
林齐坐在阅读区里,看着张浩坐在角落里认真的翻阅着手里的笔记本,偶尔从书架上挑出的书里摘抄出一些内容,然后把书放回原位。一切都井井有条。
这就叫成长么?
藏在白色衬衫后面的肩胛骨似乎更宽阔了,后背的肌肉似乎也更具轮廓了。
这也是成长么?
张浩这家伙已经不是以前的张浩了呢,而自己还是曾经那个自己吗?
我们握不住时间的流逝,也躲不过时间的束缚,但至少会在这样的困境中让自己的身躯变得更加挺拔,让自己的背影凸显出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