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时分,用完晚饭的陆朝歌走回了自己的屋子,掏出了那本已经泛旧的《玄蕴太虚篇》。蓝色的封皮下是有些泛旧的纸张,却没有一页有破损。
他开始读书,好像和过去的每一个夜里一样。伴随着陆朝歌的烛火,也摇曳的欢快起来。
但是今夜的读书和过去,却再也不一样了。因为一个人的一番话,陆朝歌更加确信,手中这本书,终究是和他想的一样不凡。而那扇原本紧闭的大门,开始缓缓打开,逐渐展露出门背后的广阔天地。
陆朝歌是个认真的人,既然那个人说了要再将《玄蕴太虚篇》通读百遍,那么陆朝歌便老老实实的通读揣摩这本薄薄的书册,没有丝毫的迟疑。
需读百遍,便读百遍,书读百遍,其义自现。
默默地看着手中的古卷,看着熟悉却因为一个人的话又开始变得陌生的文字,陆朝歌的心有些难以平静。
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
与洛离山弟子的意外的冲突,那个好看的白衣少女,自己奇怪的身体反应,以及在老槐树下的那一番谈话,酒葫芦下的那个名字。
他抬起头,目光透过窗户,穿过小院,小院的另一边便是老酒鬼的屋子。
老酒鬼进去之后便再也没有出来过,陆朝歌回想起今天的老槐树下,老酒鬼所表现出的那一丝惆怅,一丝悲凉,有些疑惑和担心。
过去的五年,他从没在老酒鬼身上看到过这两种情感。
陆朝歌心里想着过去老酒鬼,或者说是莫天秋的种种不寻常却又极力掩饰的行为,越想越不对劲。
果然是个有故事的人。
片刻过后,陆朝歌强压住有些意乱的心神,停止了脑中的胡思乱想,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手中的古卷之上。
这本陪伴了他数年薄薄的书卷,今日却显得格外沉重。
因为他相信老酒鬼的话,相信这不是一本普通的书,相信《玄蕴太虚篇》能将他带入修行的世界。
所以现在,这本书卷,就是他的一切。
悠远的读书声再度回荡在屋内,一如过去数年一般。
……
……
今日的夜空很亮很干净,月光直直的洒下来,洒在院中,也洒在了院中一个中年男子的身上。
莫天秋走出了那间屋子,尽管已经在尽力遮掩,但是敏锐的陆朝歌已经感受到了背后还未消散的那股悲凉与惆怅。
依旧是那身白衣,手中的酒葫芦换成了一个酒壶,依旧是丝毫不修边幅,无所顾忌的坐在了那一株老槐树下,依旧是飘着淡淡香味的杏花秀,一口口的喝着,丝毫没有关注陆朝歌的意思。
陆朝歌停下了读书的声音,透过窗户看着老槐树下的那个人,脑海中又想起下午那个人的只言片语。
“十五岁入道,有什么迟的?入道入的再早,入错了道又有何用?”
“何为道?”
“既然不知道何为道,又怎么入道?”
这三句话透着一股沧桑,反反复复出现在陆朝歌脑海中。
是啊,何为道。
万年前,天降异象,霞光万里自北向南,从此之后便有人用秘法凝聚真元,所谓修行者开始踏足人间。传言有神明在霞光可及之地留下数道神秘石碑,上刻天道总计十万言,泽被人间。而人类的修行之法传言便是有人受这石碑启发所创,流传开来。
如今,万年已过,所谓霞光异象和那个天道碑一般成为了久远的传说,极少被人提及。但是人类的修行功法,发展万年,已然极为庞大和丰富,大陆宗门林立,修行者如同过江之鲫,似乎进入了又一个繁荣的世代。
如今,已经没人知道为何修行分五境,没人知道为何以入道为始,没人知道通天是否是终。近百年,大陆天才如林,神童如雨,一个又一个天才在极小的年纪便能够成功入道,继而迅速迈过清心境,踏足悟识,修行直指蕴玄。但即使这样,也只有极少数的能够迈过蕴玄境的门槛,成为真正的通天境强者,至于有资格去触及那通天境之上的风景的强者,近百年来,也就只有那一位被大陆猜测达到了那个传说中的境界。
人类修行了万年,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斩钉截铁的告诉众人,什么是道。人类修行了万年,也许有寥寥数人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但终究还是没有一个答案,或许,是有太多的答案。
如今的人们习惯那浩如烟海的基础心法,稍有天赋的人通过这些心法便可以轻而易举的凝聚真元,迈入修行者的境界,何必再去追寻这个飘渺的问题,去思考一个飘渺的答案。
不过如今的陆朝歌,在莫天秋的一番话之下,正仔细思考着这个问题。
何为道?
或者说,何为吾道?
……
……
今夜的小院,出现了一幅奇异的景象。
一个中年男子在月光下靠着一株老槐树沉默地喝着酒。
一个稚嫩少年在烛光下看着一本古书卷静静地沉思着。
夜已过半,寂寥无声,陆朝歌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着老槐树下的那个人,有些举棋不定,极力的压制着心中的冲动。
没过多久,陆朝歌便下定了决心,于是合上手中的那本《玄蕴太虚篇》,吹熄了灯火,慢慢地走到院中,站在老酒鬼面前。
莫天秋没有再无视陆朝歌,而是抬起头,静静地看着面前的陆朝歌,等待着陆朝歌的动作。
今夜的月光很亮,很亮,好似知道今夜的小院有些不一般,所以毫无吝啬的将月光倾泻在这一方小小的院落之中。
陆朝歌微微后退一步,然后撩了下衣袍的下摆,缓缓地对着莫天秋行了一个大礼。
这是近十年来,陆朝歌第一次对着一个人如此行礼。
动作有些生硬,有些缓慢,却很坚定。
莫天秋习惯性的稍稍眯着眼,看着缓缓下摆的陆朝歌,等待着他的说辞。
只是现在的莫天秋,早已不是那个浪荡的酒鬼般的样子。
“今日听了您的一番话,我很开心,因为我确信您不会骗我,我能够修行。”
“您来到洛城五年,我跟着您学习了五年,但我们却从未真正明确过这个名分。”
“今日,邀天地为证,我陆朝歌,希望正式拜您为师,请莫先生收我为徒。”
话音一落,陆朝歌再度对着莫天秋行了一个大礼,然后抬起头,静静地等着莫天秋的回应。
莫天秋没有说话,也没有起身,同样静静地看着陆朝歌,于是两人就在这明亮的月光下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不知道过了多久,莫天秋开口,轻声说道:“你确定要拜我为师?”
听到这句话,陆朝歌眼神瞬间一亮,说道:“确定。”
“你可知我的身份?也许我只是一个没什么用只会喝酒的末流修行者。”
“先生不是这样的人,我确信。”
“那或许我身份高贵,出身显赫,师门森严,不轻易收徒,更别提收一个连入道境都没跨过的普通少年呢?”
陆朝歌无言的看着这个男人,听着这句话也只能面露尴尬,以沉默回应。
莫天秋看着陆朝歌,看着因为被这貌似逗人的一句话说的无言以对的表情有些好玩,于是哈哈大笑起来。
莫天秋笑了很久,笑声很洪亮,在这寂静的夜晚更是如此。
当莫天秋停止大笑之时,原本那的放浪从他身上完全消失,一股威严的气势带着一道沧桑瞬间融入了这个身体。
人还是那个人,但人又变得不是那个人,这种变化让旁边的陆朝歌看的目瞪口呆,却没有觉得奇怪。因为他能感觉到,这就应该是莫天秋原本的样子。
莫天秋丢掉了手中的酒壶,站起身来,缓缓转身,转向了西边,闭上双眼,静静地站着。陆朝歌能够看到,在月光的照射下,一滴晶亮从莫天秋的眼中缓缓流了下来。
陆朝歌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莫天秋,静静地等待着。
过了许久莫天秋睁开眼,撩起了衣服的下摆,面向西边,缓缓拜倒,行了一个大礼。
陆朝歌看着莫天秋的动作,好似也明白了什么,于是也迅速转身,对着西边庄重的行了一个大礼。
随后,莫天秋站起身,对着陆朝歌说道:“今日我收你为徒,无需什么天地见证,我把你当徒弟,你把我当师傅,情存于心即可。”
言罢,刚才那种气势也随之迅速消散,莫天秋一脸坏笑看着还跪在地上的陆朝歌,说道:“既然拜师都拜了,那拜师礼你可以拿出来了。”
听到了这句话,陆朝歌脸上顿生尴尬,不知所措的看着莫天秋。
莫天秋的笑声再度回荡在小院当中。
“现在都是深夜了,可为师还饿着呢。”
陆朝歌顿时如释重负,脸上露出了少年的微笑,迅速起身,往厨房走去。
莫天秋看着陆朝歌忙碌的背影,脸上的微笑迟迟没有散去。
过去的十五年,陆朝歌的世界很小,只有一方院子,一个城,一条河,一片桃林。
他没见过大陆的广阔,没见过世界的精彩,没经历过风浪。
所以,他不知道,世界上,有很多种天才,并不是只有早早成名的才叫天才。
所以,他对自己不能修行的问题耿耿于怀。
这个问题,那些云游的修行者不知道,道场的师傅不会懂,洛离山除了那位门主也可能看不透。
但是,莫天秋看得懂,看得透。
因为他是陆朝歌的师父。
因为他叫莫天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