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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阳光

一路飞驰,胡刚喜欢这种骑在摩托车上的感觉,仿佛可以摆脱一切束缚。只有在这种极速行进的时候,他才会感觉到一点点自由。他从不在意迎面而来的是轻风的抚摸,还是劲风的呼啸。他所选择的路,本来就是孤独而痛苦的。

在摩托车的两个把手上,握着两只刚强的拳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它们是胡刚唯一依靠的东西,它们是忠诚的伙伴,永远充满着力量,而且绝对不会背叛主人。

现在胡刚的心里,却住着另外两个人。

天色渐渐暗下来,已是黄昏,摩托车从江北第一音乐学院的门口飞驰而过。

在这学校的门口,横七竖八停着许多豪华轿车,每天的这个时候,都会有不少亭亭玉立的美女出入校门。

当然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个右臂有纹身的开摩托车的穷小子。而对于那些让美女发疯的豪华座驾,他也从来不屑去瞥一眼。

一转眼的功夫,摩托车已来到音乐学院的西门。这是个平日不会敞开的大门,铁门上甚至挂着不少藤蔓,远远望去像个童话故事中的城堡栅栏。胡刚将车子停在一个角落,一步跳了下来,拍拍裤子,掏出一副手套,熟练地戴在手上。

正门虽然热闹,西门却是少有人来,再往远望去,是一片不见尽头的树林。胡刚显然很喜欢这个地方。

他径直朝铁栏杆走去,飞身一跃,一把扒住栏杆顶部,紧接着皮鞋猛蹬栅栏旁的水泥柱,整个人就轻飘飘地跃起一人多高。双脚再落地时,已经站在另一侧了。

校园的屏障对于他来说,竟如同敞开的大门一般形同虚设。

他不喜欢走大门,也不喜欢穿过人群迎接那些异样的目光。他不喜欢学校保安的盘问,更不喜欢把自己的名字写在来访记录表里。他倒是不怕别人知道他,找到他,他只是不希望给朋友带来任何麻烦。

毕竟,他并不属于这样美丽的校园。

现在刚过晚餐时间,学校的食堂门口还陆陆续续有男女学生进出,在校园的天空中隐约飘荡着淡淡的音乐声。那音乐来自教学楼旁的大学生活动教室顶楼,一个偏僻的房间。

胡刚此时正站在这楼的门口,仰望天空,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脸上,金色。

温暖。音乐。向往。

他已一步跃上楼梯,奔向那可爱的地方。

他是个喜欢音乐的人,可惜却从没有能够完整唱完过一首歌。

从出生开始,他的声音就沙哑而低沉,他从没有办法记住任何一首歌的旋律,每次当他开口唱歌的时候,听众那厌恶的皱眉,嫌弃的眼神,总让他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头,而停止继续唱下去的念头。

而他的拳头,天生无法感觉到任何疼痛,每当他握拳出击的时候,他就能感觉到内心深处那源源不断的力量。

命运选择了他的路,他不记得有多少次击倒了对手,而终于有一天,一个年轻的哥哥找到了他,将他带上了真正的擂台。那一天,哥哥对他说:“用拳头,去争取你的一切。”

可是他依旧喜欢音乐,只不过,他再不会想给任何人唱歌。他只会在睡不着的时候,戴上耳机,享受儿时那美妙的回忆。

有一天,他和几个弟兄在酒吧喝酒,一个新来的校园乐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个乐队的主唱,是一个女孩。

她开口唱歌的一瞬间,整个酒吧第一次无比安静。

所有人都停下了在做的事,默默倾听她的声音,仿佛是虔诚的信徒在聆听牧师的祷告。

没有任何文字能形容她歌声的优美与纯洁,胡刚只知道,他第一次在听人唱歌时感到双眼模糊,心跳加速。

整个晚上,他都没有离开那家酒吧。女孩和她的乐队离开后很久,他似乎仍然还能感觉到她还站在那个地方。

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孩。身边也没有其他人见过。

他只知道,那个女孩叫丁玲,而那个乐队,叫做Able乐团。

胡刚想到这里,他的脸上又出现了那幸福的笑容。他想不到一个偶然的机会竟然让他和这个乐队里的年轻人们成为了朋友。

音乐真是神奇……不,应该说,命运……

谁会想到一个混混竟然会和江北第一音乐学院的高材生成为朋友?

丁玲那花样的笑容渐渐在记忆中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年轻帅气的少年的脸。

他的眼睛很大,却总是半闭着,微微上扬的嘴角,也和丁玲一样充满了阳光。

舞台上,他总是站在丁玲的旁边,手握一把吉他,手指轻动,美妙的音乐就覆盖了整个空间。

丁玲演唱时,总是习惯性侧望着他,而他的眼睛,不知望向哪里。他那飞速移动的手指似乎永远不需要眼睛作校对,已和那把蓝色的吉他融为一体。

胡刚看到他们的时候,就感觉到了生命的可爱。年轻的少男少女,在舞台之上创造音乐,演绎音乐,分享音乐,那是一幅多么美好的图画?

可是他也无法掩盖那内心深处的丝丝嫉妒。

他嫉妒那个男生,嫉妒他身边有那样一个女孩,深情地望着他演唱。

有一天,那个男生竟然在演出之后坐在了胡刚的面前。

不知为何,胡刚第一次躲闪别人的眼神,因为他害怕被人看出他内心的嫉妒。

所以他只有喝酒,一杯接一杯的喝酒。而那个拿蓝色吉他的少年,只是面带微笑望着他。

终于他开口了,他的声音让胡刚手中的酒杯停在了半空中——

他说:“你好像很能喝酒。”

就这简单的一句话,胡刚的心感觉到一种被重击的破碎!

这个少年的声音,竟然和他一样沙哑!甚至于,连说话都让人不太容易分辨清楚每个字。

胡刚望着他,没有办法回答。

那少年又浅笑道:“你好像每天都来听小玲唱歌。”

胡刚这才开口道:“因为她唱的很好。”

那少年继续道:“呵……是的。”

胡刚又倒了一杯酒,推到少年面前。

少年也不客气,一仰头,酒杯就空了。

胡刚淡淡道:“好。”

少年笑道:“交个朋友?”

胡刚一愣:“哦?”

少年指了指胡刚的胳膊,道:“喜欢你的纹身。”

胡刚把袖子向下拉了拉,轻轻摆了摆手,竟然也苦笑了一下。

少年偷偷指了指身旁的桌子,道:“看到了吗?那个男人也每天都来。”

胡刚瞥了一眼,道:“哦。”

少年又笑了,道:“只不过,他却不懂音乐。”

胡刚眨了眨眼,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

少年道:“你看他的眼,始终盯着小玲的长腿。”

胡刚又干了一杯酒,叹道:“这里的人,哪个不是如此?”

少年笑道:“你就不是。”

胡刚眉头一皱,没有讲话,只是又把酒杯倒满。

少年道:“你是懂音乐的人。”

胡刚的眼中似有伤感划过,默默摇了摇头。

少年道:“我叫尹鹭。还没问你的名字?”

胡刚道:“我叫胡刚。”

尹鹭又笑道:“小玲也想认识你一下。”

胡刚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疑惑。

尹鹭道:“不必这么惊讶。我们都是学生,出来玩乐队本来就是娱乐,最近要换个网吧,她怕你再找不到她。”

胡刚整个人都似乎僵住,只有听着。

尹鹭道:“她怕失去了你这个知音。”

胡刚半晌才恢复了正常,埋头叹了一句:“真是有趣。”

尹鹭道:“怎么呢?”

胡刚道:“这天下竟然有男人替女朋友介绍知音认识的。你是个有趣的人。”

这次轮到尹鹭一怔。

胡刚凝视着尹鹭的双眼,缓缓道:“怎么?难道她不是你的女朋友?”

尹鹭眨了眨眼,淡淡道:“刚哥讲话,真是直接。”

胡刚笑道:“你刚才不是也一样直接?”

尹鹭道:“我?呵……我只是替小玲传个话而已。”

胡刚指了指自己右臂的纹身,道:“你们不怕我是坏人?”

尹鹭一摆手,笑道:“人就是人,还分什么好人坏人吗?”

胡刚大笑,摇着头道:“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尹鹭却面色严肃,缓缓道:“懂音乐的人,心中必有纯洁的地方。”

胡刚听到这句话,再也笑不出,默默倒酒,不知是在思考,还是在回忆。

舞台上,丁玲的演唱已结束,这是一首只有键盘伴奏的轻歌。尹鹭站起身,笑道:“下首歌有我独奏,请刚哥笑纳。”

胡刚叹了口气,道:“要达到400吗?”

尹鹭一惊,大声道:“刚哥竟然真的懂?”

胡刚摆了摆手,浅笑道:“快上台去吧。告诉小玲,我每天都来,还有一半是因为她身边的疯狂吉他手。”

回忆就此停止,因为那排练室的大门已经近在胡刚的眼前。

大门里传出的电吉他声,音节爆发出来,快到人耳难以分辨。

很少有人能形容那种速度。而胡刚却微微低头浅笑,自语道——

“每分钟400音,你终于突破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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