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嘿——”
“我方才听见你在外面又是跺脚又是叽叽咕咕的,你可是与谁在置气?”苏吟抬起一双亮如星子的眼睛瞧着我,慢慢说道。
“没有,没有……”
“既然没有与人置气,那还站在外面做什么?还不进来?!”
“哦,哦!”我喜滋滋地跨过台阶,迅速关上门,生怕他跑了似的。
我转头,如豆的烛光下,苏吟着一件象牙白镶银边衣袍,罩着一层淡紫薄衫,衬得人丰神俊朗,矜贵不凡。他左手托着茶杯,右手拿着杯盖轻轻撇着,升起的雾气更令他添了几分朦胧,出尘的很。
我瞧着这样手脚齐全穿着整齐的苏吟,还真有点出乎意料的惊喜。
“快让我看看,手长得怎么样了?”我一把抢走他手里的茶盖,抬起他的手臂,先用力抖了抖,“嘿!你没事吧?”
“喂!你……”茶杯水溢出了大半,打湿了苏吟半边衫子。
“天呐!真是神奇!”我掀开他的袖子,他白生生的胳膊暴露在空气中。
“你!”他怒瞪我,手臂不停地挣扎。
我眼角瞥到他面色不善,忙拍拍他的膀子以示安慰,“你别动!让我好好看看!”
我用我唯一一只手这边捏捏,那边捏捏,再举起来凑向蜡烛仔细瞧,就是看不见痕迹。
“哇——跟真的一样——”
“那就是真的。”苏吟狠狠地说道。
“……”
“仙尊接的手臂是这一只。”他甩了甩右手,袖子垂了下来,又举起被茶水打湿半边袖子的左手。
我面带愧色,刚想上前——
“哎!你可别过来了!这只手虽说长得如同天生,却只能做些轻活,经不住你的折腾。”
“怎会这样……“
“我是凡人,断肢重生已是奇迹,又哪敢奢望其他?况且一只左手而已,也并没有多大妨碍。”
“……就只能这样了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仙尊说的,还能有假?”
“……”
两厢沉默片刻后,我道:“唉,对不起。”
“哼~哪儿对……喂!!你又要干嘛?!”
我停了扒开他衣服的手,望着他的眼睛说:“苏吟,我都憋屈好几天了,你既然愿意跟我好好说话,我自然不肯放弃这个机会。况且明天就是昆仑扶天大典了,等你我拜好了师父便要和师父回去,昆仑五座山峰,你让我去哪儿找你再与你说话?”
“那说便说,你动手动脚干嘛……”苏吟脸微红。
“你衣服不是湿了嘛,按理就该以换衣服为由回去的。我既然不愿意你立刻就回去,自然要把你的湿衣服脱下来,一是免得你着凉,二是免得你不跟我说完就找借口回去。”
“你……”
“好吗?”我眨眨眼。
“……好吧。”苏吟脱下了外衫,只着一身白色内袍。我拿出我平日穿的一件桃红春衫,递给他,他不动,我凶狠地看了他一眼,他默默取过,披在了身上。
“苏……”
“你别开口,我来说。”
“嗯。”
“你知道你错在哪了吗?”苏吟突然严肃起来,言辞狠厉。
我吓了一跳,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刚才太莽撞,幸亏弄错了手,否则……”
“我说的是这个吗?”
“……”我低下头,沉默不语。
“那我换个问法,你知道我为何如此生气吗?”
“……”
“说话啊,刚才还不是想和我好好说话吗?怎么就哑巴了。”
“你生气是因为我不听你的话,可是……”
“你别给我可是,我问你,你不听我的话,后果如何?”
“……”
“可是它突然发疯失去理智!?可是差点命丧魔爪!?可是留下一道深可见白骨的伤痕!?可是连我断肢都能重生,你却至今不能痊愈!?”苏吟冲我吼道。
“不是这个说法!”我急到。
“管他哪个说法!我问你是也不是!?”他附身过来,死死地看着我的眼睛。
“是。”我颓然道。
他似是满意了,缓和了脸色,“你别这个样子,问问你自己,你这几天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是也认为自己错了吗?不是错在这处又是错在何处?”
我这两天思来想去不得其解的迷云在苏吟的三言两语中烟消云散,是了,我就是对这件事感到愧疚,我就是因为没有听苏吟的话擅自去找壬狸愧疚,可是……虽然想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却总觉得还有一块大石头压在心上,沉重得动弹不得。
“我真的不应该去看它吗……壬狸真的那么罪无可恕吗……”我喃喃道。
“也不是这样说的。你有错,是因为你引发了的后果,不是你的动机。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嗯?”我感觉我眼睛里又有了神采。
“你去看它没错,它也是个好的这个也没错。可是最后却不是一个好的结局,这该怪谁?不管怎样只能怪你们。如果结局不堪,世人包括你自己都会觉得这一切都是错的,这一路连呼吸都是错的。所以二丫你要记得,一,结局好才是真的好,成王败寇,谁管你如何起如何因。二,如果结局潦倒,不要被失败蒙蔽了心智,不管别人如何认为,你自己一定要明白何为善恶,不能只听信一面之词,不能妄自菲薄。心中有明镜,才能在失败中坦然。”
我心中顿时一轻,望苏吟都成仰视了,“我记住了。”
“记得就好。”苏吟伸了伸懒腰,“讲了这许多,我也累了,你现在心有明镜舒坦了?我可以走了吧?”
我点头哈腰,“苏大师,您慢走,要小的送你吗?”
“送就别了,这齐物殿离我们新弟子住的万新阁也不远,你还是把我衣服给我吧,这一身……我丢不起这个人。”
“好嘞好嘞。”我把晾在屏风上的外衫还给他,他换好衣服后甩甩袖子就准备走了,我一路跟送,直到门口。门外长空万里,月华如练,他突然转身跟我说:“我左手不能修习法术,恐怕不能如传言说的归在璇玑门陆离仙尊门下……听闻陆离仙尊的大徒弟刘芳洲师叔仙术高超,极受尊崇,明天扶天大典上你给我规规矩矩的别出错,好好表现,能让陆离仙尊的大徒弟刘芳洲师叔收你为徒,那就再好不过了。”
我诺诺点头,心想芳洲师兄何等人物,我哪敢奢望做他的徒弟。
次日。
睡意朦胧间我隐约听见有人在敲门,我打着哈欠下床拉开门,愣住了,“长厢师叔,您来做什么?”
长厢师叔是陆离仙尊的三弟子,是仙尊三个弟子中唯一的女弟子。长厢师叔性格活泼,容颜姣美,又深得仙尊喜爱,在昆仑是尖尖上的人物。
我有次看见她在极星池上踏水而舞,涟漪波澜,佳人翩翩。一曲舞罢,惊为天人。
我一脸崇拜地唤了句:“师姊真厉害。”
她从我身边走过,冷冷道:“叫我师叔。”
这样严肃正经,恪守规矩,不愧是陆离仙尊门下弟子。
我受宠若惊地大开门,“师叔请进。弟子还未起床梳洗,望师叔见谅。”
“免了。”长厢原地不动,语气淡淡,“今天的扶天大典在遗安云畔举行,师尊觉得你自己一个人寻不到,让我叫你过去与我们同去。”
我心中一惊,“多谢仙尊和师叔费心,我去万新阁与他们同去就是了,不敢劳烦仙尊和师叔大驾。”
长厢闻言脸色缓和了不少,“那你自己去与仙尊说吧。“说完转身就走,也不给我说话的机会。
我连忙洗漱,换上昆仑给我们准备的弟子服,连滚带爬地跑去前殿。
外面仍是星光灿灿,原来还没有天亮,这仙尊起的真早。
前殿空空荡荡,什么人都没有,我也不敢随便坐,就倚着廊柱站着等。约莫两个时辰之后,终于有人来了——
“师尊~长厢听说剑天门楚瑜师姐前阵子带着一群弟子去人间除妖了,等过了扶天大典之后,师尊也让长厢去吧,长厢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下山玩了……”
“……”
“不过长厢去了谁来陪师尊呢?不如师尊陪长厢一起去吧!哈哈,真是个好主意,师尊也好久没有下过山了吧?”
“休要胡闹,为师怎可离开昆仑?”
白衣男子在前,虽是指责的语气却掩盖不住温柔,青衣女子低着头跟在后面,“知道啦,师尊。”
“你怎么来得这样早?”突然看见我,陆离仙尊也没有特别惊讶,雪白的衣角在我旁边带过,没有一丝停留地上前坐在主座。
长厢紧跟其后,走过我身边的时候意味深长地俯视了我一眼,径直坐在左手第一张座椅上。
我等他们坐定了,连忙跑到殿中跪下,“仙尊抬爱,弟子万万不敢与仙尊同行,望仙尊准许弟子前去万新阁与众人汇合。”
“这么早来就为这个事吗?”陆离仙尊完美无瑕的脸上笑了笑,押下一口茶,“我只是随口一提,你若不愿就罢了。长厢,这点小事你自己做不了主吗?”
受到师尊责难,长厢非但不忧反而喜上心头,师尊前半句话是说他并没有多看重这个小丫头,后半句话是责怪她猜错他的心意,也还是说明他只是把这个小丫头当成普通弟子。
长厢连忙娇声道:“我就是个传话的,怎么也不敢忤逆师尊的意思不是?师尊不要生长厢的气嘛~~”
我有些胸闷,连忙告退。陆离仙尊“嗯”了一声。
出了前殿,我深深地呼了口气,刚准备去万新阁找苏吟和陈仙,只听得后面有人喊道:“喂!喂喂!前面的!就是你!别动!”
我转头,是长厢,低头行礼:“师叔有何事?”
长厢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我也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莫怪我方才的唐突。师尊让我来告诉你,你手臂上需要用的药已经告诉了司舀院,你以后换药就不要过来齐物殿,直接去司舀院吧。还有,你这穿的什么衣服?你还没有通过扶天大典,怎么就把昆仑山弟子服穿上了呢?快回去换掉!”
我心中一慌,衣服穿错了可是大不敬,这衣服是万新阁单独送到我房间的,我并没有和众人一起听规矩,以为送来了就应该今天扶天大典穿的……这可多亏了长厢师叔,否则我就要闹笑话了。
“多谢师叔。”我对她深深地行了礼,方才心中对她还有些莫名地怨气,现在想想自己真是太不该了。“弟子先告退。”
我匆匆忙忙地回房,见天色不早,心中更加着急。屏风上还挂着昨日给苏吟穿的那件桃红衫子,我顾不得多想,脱了素白的弟子服就换上了,然后连忙就往万新阁跑去。
平日热闹的路上如今却没有什么人,怕都是早早去了扶天大典。我心中越加慌乱,直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果然——我千赶万赶,还是来迟了。
万新阁空空荡荡,弟子们早已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