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李敜稍微缓了一缓,忽地又蹦了起来。
“王爷您可真是吓死我了。”郭翊老泪纵横,都懒得问燕王这是唱的哪出,只要他老人家没事就好。
“豹隐丸。”邵剑萍此时已经看出了背后的秘密,天下第一奇药的功效果然非同凡响。上次是七步追,这次是九杀玄凌掌,竟都奈何不了他。所谓假死,看来是一种暂时的保护机制罢了。
“正是。昨夜我醉酒滚下山崖浑身剧痛吃了一颗,没想今早刚爬上来就被江下飞那混蛋袭击,幸亏钟婆婆她给我那仙丹了。”李敜拍了拍胸口,遇到钟氏公婆应该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几件好事之一。
“王爷您两年吃了三颗豹隐丸,要担心虚不受补才是。”邵剑萍有些担忧,那神秘高手断不会无缘无故给王爷豹隐丸,或许是算准他会遇到需要此物保命的时候,可王爷随随便便就把它们尽数吃光,将来恐怕会出问题。
“钟婆婆?”江泰对邵剑萍与燕王的谈话好奇了起来,他在武林混了一辈子也只听过豹隐丸的名字而已,有这奇药相赠的必是高手。
“先莫说别的,刚刚的比武,算是江小姐赢了吧?”李敜受了一掌之后仍然若无其事地走到江泰面前,丝毫不畏惧与他对视。
“你胡乱插手,怎能算她赢了?”江下飞见江泰沉默不语,急忙跑上来为事关自己小命的比武结局开口。他现在心情极其复杂,要早知道大哥那门其实已经算绝了后,他躺着都可以继承无极门,弄这些事简直多此一举。
江泰与李敜二人不约而同地用鄙夷兼愤怒的眼神朝江下飞望去,警告他这乱臣贼子并没有发言的权利。
“江掌门刚刚已经见识了江小姐的武艺、胆识以及孝心,难道仍在为无极门后继之人的事烦恼么?”李敜指着江下飞问,“莫非此等匪类才该做无极门的传人?”
江泰貌似平静,内心却在痛苦挣扎。孙女如今的武功已经和他本来钟意的传人江凤蠡一般上下,且刚刚在最后关头为了保全江氏宁愿牺牲自己的性命,这三年来女扮男装委曲求全怕也是为了向父亲尽孝,难道只因为她是女子,自己就只能选江下飞那个既无德又愚蠢的废物么?
然而人一生的观念,又岂会在顷刻间更改。江泰在大厅中踟蹰几步,只得回避了江弈尘的眼神,道:“我无极门乃屹立江湖百年的四大门派之一,岂能由一个女子执掌?”
“为什么不能?……”这话音刚落,三大派传人皆一脸黑线地看着这个食古不化的老头子。四大门派之首的昆仑宫一向由女子执掌,星月剑派三代以降的掌门都是女子,梧桐山庄现时的少主沈星移不但是个娘们还是个骚娘们,你无极门怎么就那么特别了?
“额……这样四大派男女比例就不协调了嘛……”江泰望着一脸鄙夷的后生们,才不要承认自己是四大派中唯一的老顽固。
“好吧,既然这样,刚刚算本王破坏了比武,已经打了一百四十九招了,还差一招,快点打完。”李敜没有纠缠这个话题,反而将江弈尘一把推到了江泰面前,让他们继续。
江泰默默地举起了右掌,全身都在震动。李敜对武学毫无认识,却也知道这并不是因为发功催动的震感。已经摸清楚了老头子的心思,刚才江弈尘的所作所为若尚不足以为自己争取一个无极门传人的位份,但至少在江泰的心中她,的性命已经不能被随意牺牲。
或许是江弈尘一副大义凌然安心受死的样子感染了江泰,顽固老头子最终放下了手,也放下了他明知是错却坚持了一生的东西,对燕王道:“罪首伏法,其余不问。你说话能算数么?”
“朝廷若因此事追求无极门其他人,本王陪死。”李敜并不清楚皇帝会这么处理这些叛乱分子,但他很清楚自己手中的筹码——那二位能见得他受尽人间苦楚,却见不得他死。
“好。”
江泰话罢,忽出一掌,正中江下飞胸膛,也不知是他武功太差还是刚才江泰与江弈尘对战时仍留了一手,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倒地不起一命呜呼。江泰对江凰渡的处理也十分迅速,这对幻想着到了图牙便能呼风唤雨的父子瞬间就已经成了无极门正厅中两具冰凉的尸体。
李敜不知江泰出手突然如此狠辣是因为想保他们父子全尸,还是不想更多无极门的秘密被抖落出来。但这些都与他无关,他沉浸在成功阻止无极门叛逃的喜悦中,这算是他在列赤之后立下的又一大功,不知皇帝会有什么想法。想这些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直望着全场沉默的高澋,等着,你才是我今生最大的战利品。
江泰的家事却还没有处理完毕。他走到江上游面前,冷不丁就一个大耳光扇了下去,“这掌是打你欺骗为父!”
当着无极门人以及江湖后辈的面被父亲扇耳光可说让江上游颜面无存,虽说他的所作所为早就不配提颜面二字。但这无能之辈自然也不敢对江泰有什么异议,毕竟他刚亲手杀掉一儿一孙,多杀他一个废物也没有所谓。
不容他多想,江泰的第二个耳光又啪地一声打下。
“这掌是打你让蠡儿埋骨他乡!”
那自然还会第三掌,格外有力清脆。
“这掌是打你让尘儿受了这么多委屈。”
江泰这句,不知是在骂儿子还是骂自己。
“王爷,记住你的承诺。”
撂下此话之后,江泰消失在大厅之中,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那之后,世人再没见过他。
江弈尘再度出场的时候,已经换了一身女儿装扮。她和江凤蠡一般高,对于男子而言身材短小了些,但若是女子却算得高挑。在男儿中江凤蠡的面庞亦能算生得俊俏,恢复女装的江弈尘更是眉目如画,称得佳人二字。
邵剑萍、沈星移等几个儿时玩伴与她闲谈几句,知道她必有许多话想与燕王说,便识相地把时间留给了他们。
而对于无极门最新出炉的继承人到内室密谈的邀请,燕王自然轻易答应,顺道看看澋儿妹妹会不会吃醋也好。
“殿下为何帮我?”江弈尘有些内疚,毕竟她曾经想过就让燕王默默和她的秘密一起葬身山崖。
“就凭我滚下山之前,你曾想过出手救我。”李敜已经完全记起了当时场景,他看到女版江凤蠡之后大惊失色,脚底突然打滑失去重心才跌落山崖,并不是江弈尘出手害他。
“可……我的确想过让你,死在山崖之下……”江弈尘低着头说,她愈发觉得自己无法面对燕王了,再抬起头,竟看到一双含情脉脉地眼睛。
“你后来应该有再去寻我,不过是我先爬了上来罢了。”李敜善意地微微一笑指着自己的鞋子说,“我刚刚看整个大厅只有你的鞋子和我的一样布满泥土。”
“殿下怎知我不是去杀你灭口的呢?”
“啊,有道理啊,看来我是帮错人了。”李敜自然也想过这种可能,但是他选择不相信。至少今天的所有事情,他的选择都是正确的。
“殿下的恩情,小女无以为报。”
“以身相许如何?”李敜也不知自己为何就突然冒出了这句话,或许是因为天下男子都有轻薄女子的爱好,或许他对江家小姐有些不同寻常的感觉。
江弈尘的脸突然如三月桃花一般艳红,虽说扮了三年男人,但内心少女的情怀一旦释放,仍然不可收拾。
“哈哈哈。”李敜有些后悔讲了那句,只得尴尬地笑了起来,“本王说笑罢了,江掌门只要答应我,日后若见了王诚这般恶棍,仍会出手教训便是。”
“那是必然。”江弈尘会心一笑,毕竟是高高在上的燕王殿下,自己应是想多了。况且,她这一生都注定要奉献给无极门了。
李敜本还想与她多讲几句,却仍选择匆匆告辞,拿下此人应是毫无问题了。他还要赶着去料理雍王和骁骑营,没想刚一出内室,却发现高澋已经将这些事情全部搞定,而且人都已经同昆仑宫的人离开了无极门,效率高得可以。
想到高澋妹妹千里迢迢从长安来看自己,他却被卷入了这般破事,甚至没能和妹妹多讲几句,不禁黯然神伤。然而,还有另一件更加感伤的事情。
高澄仍在忙着调配骁骑营之时,所以李敜只带了郭翊和邵剑笙两人回府。邵剑笙本还想与哥哥多聚一会,但剑萍却责成他必须寸步不离的保护燕王。
太阳西沉的时候,李敜独自坐在燕王府的楼阁上望着日落。虽然郭翊和邵剑笙都站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但他第一次觉得这宅子大得寂寥,也是第一次觉得自己已经命入黄昏。
他从怀中掏出那卷残破竹简,避开郭翊和邵剑笙的目光,偷偷再将其打开,却发现里面的文字已经消失殆尽。昨夜看到的语言,莫非真是酒醉的幻觉?……还是,竹简只会在特殊情况下才会显现出字迹?……昨夜,是流了许多血。想着,他悄悄划破了手掌,但知道鲜血浸湿了整个竹简,却也不见得一个字。
绝望。
预言,很可能是真的。
首先,它说对了之前发生的所有事。
其次,他爱高澋的确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最要命的是,钟婆婆曾特别认真地嘱咐只有在生死关头才能服下的豹隐丸已经用完。
如果最终也只有那个冰凉的结局,那么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殿下。您怎么了?”
郭翊眼睛小,观察却十分敏锐。最初他以为王爷不过是因为见不到高澋而郁闷,但看到王爷用小刀自残之后是彻底怕了。
“没什么。”李敜慌忙藏好竹简,目前他不打算和任何人分享这个秘密。
“殿下你看夕阳多好,那是长安的方向。”郭翊知道燕王低落的时候,提起理想是唯一能够让他振奋的方法。
“我们很快就能回去了。”
李敜凝视着夕阳,纵使注定落下,也要放出所有的光芒,不是么?残卷中说他难返京华,他偏偏就要回长安。
“这么自信?”
“我这么费劲帮他一个大忙,总得给点回报吧。”
“谁?”
“你不知道近期朝野热议的大事之中,也有一个姓江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