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先动潘府么?!”
李效得到洛阳来报的时候,心情十分复杂。他有点看不透这个六弟。
大修孟陵、索捐富户无疑是两步好棋,必定让洛阳大小官员手忙脚乱,最终揭开他们那位在长安的主子不可见人的秘密。
但先涮郑国府,再辱信阳王,剑剑指向潘氏却太不明智。
策略上来说,先斩断潘府这个洛阳各派与长安的连结,然后看他们瓮中乱斗没什么不对;力量对比而言,动潘宣这个徒有虚名的所谓贵戚,比动郭追、翟用这种实权派也要来得简单得多。
如果他也是个初踏朝堂的毛头小子,也会选择先动潘府。事实上,当他还是个毛头小子的时候,的确就是这么做的。那年在洛阳的铩羽,是他人生中的少数败绩,阴影到今日也未散去。
但李敜不知道站在潘宣背后的是谁。
那个可怕的人物。
两指拨弄后宫,一手掌控天下。
他甚至至今都不明白她是怎么做到的,看起来,她就像一个从不愿意过问朝政的主妇,但一切的一切,都逃不出她的控制。
难道,李敜是故意要激怒她?
这么做实在太危险。他至今想不通母后亲口提出把六弟派去洛阳的用意究竟是什么,是想在洛阳解决他?不,尽管他不愿承认,那个女人并不是什么残忍的人,只是有些冷酷和偏心罢了。
在没有搞清楚皇后的用意之前随便向她发起攻击,无疑是自寻死路。她在陛下面前的一句话就能粉碎他们的所有努力,更何况,她对外朝的控制力有多强,恐怕连父皇都难以想象。
可是,如果不击垮她,就等于永远无法战胜太子。这件事让李敜去做,总好过自己做。他只需足够谨慎,便能把自己和整件事切割开来,只独享胜利的果实,不分担成事的风险。
梁王很快叫人以李敜的名义拟了一道奏表。李敜的手已经残废,随便找个人做代笔太过寻常。只要李昭延看到这上书,便会毫不犹豫地同意整修孟陵之事——至少这对洛阳势力的正面冲击得给六弟一个保证。
然而危机来得太快了。
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李敜从没有想过,弄死一个人是这么地简单。
他望着信阳王在半吊在空中的尸体,还在微微晃动。
昨日,他们一起前往孟陵祭祖。信阳王在途径一座小墓时突然驻足凝望了一小会。李敜派人查探,那正是他父亲郁悼王之墓。
这郁悼王本因用巫蛊之术诅咒当时还是太子的今上已被先帝废为庶人后处死,虽说在皇后的主张下恢复了亲王封号,遗骨也陪葬了甚为疼惜他的祖父文帝,但终是逆臣身份,凭吊他无疑是犯今上忌讳的,所以连这信阳王不来祭奠自己的父亲。
李敜见此场景,立刻抓住机会恫吓了他一番,说他这是有思父谋反之意。李全臻当即被吓得面色惨败,竟当即在他面前磕头求饶,说自己忠于朝廷忠于今上,还直呼自己父亲李赟名讳,说天天为他的罪行痛心疾首。
他原想把信阳王逼到墙角,那个白痴或许会像他那没用的父亲一样搞个扎小人之类的愚蠢活动,这必能激怒陛下,进而引起帝后间的冲突。
那时,他看着信阳王不忿而胆怯的样子,开始觉得自己的计划或许不会成功。这个庸夫根本连抱怨的勇气都没有。
没想到,反抗会来的这么简单直接,粗暴有力。
李敜开始后悔这次落子,他刚来洛阳三日,可能就葬送了他刚开始有些希望的政治生命。
明日消息传开,整个洛阳官场都会指责他残忍地逼死了自己那可怜的堂哥。长安的敌人也不会放过他,甚至会把清议引到皇帝身上。
不久,圣上召他回京的诏书就会到来,把他抓回长安,丢回那阴冷的广阳殿,继续做一个无人关注的废人。甚至,会找个机会了结他这个一心复仇心机深重的逆子。
不,他不敢自杀,这人绝对没有这个胆量。
李敜想起了自己在内侍省大牢举起瓷片的那一刻,他知道需要克服多少恐惧、恨意、遗憾,才能走上这一步。
有人先出手了。
不。不能就这么结束。
他很庆幸下午因为又想羞辱信阳王而赶走了他所有的随从。
刚刚他们似乎听到信阳王所住的草庐有些动静,便过来查看。现在只有他和高澄知道这事。
“高校尉,本王,能信任你么?”
李敜已经几近绝望。
面前的这个人,可是姓高的。他背后究竟站着什么人,李敜毫无把握。
“可以。”
高澄点了点头。他接到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保护燕王,军人除了服从不需考虑其他。
“把他的脑袋削下来,做得要和谢伯非之死一样。”
李敜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聂杀门。
“仵作一验,便知道这是死后做的手脚。”
“他们不敢验尸。”
对方想要把这件事弄成信阳王不堪受辱自杀,一旦验尸,双方都会暴露。
“殿下没见过砍头吧?”
这次高澄很聪明,燕王殿下还是人生经验太少。
李敜一脸莫名地看着他。
“活人脑袋被一刀削下来,血溅三尺。”
李敜思考了一下,不如直接烧掉草庐?
不行,这样太心虚,一样难逃嫌疑。能在陛下那边把事情堵住的,只有聂杀门。
“先下手。”
李敜下定了决心,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
高澄把信阳王的尸体解了下来,举起了佩剑。
李全臻的人头像皮球一样掉在地上,进而滚到了李敜的脚下。
刚死不久,还是流了点血。
李敜的心一凉,跌坐在了地上。他不想看,却忍不住盯着李全臻的头颅,死不瞑目,那双眼睛好像还直勾勾地看着他。
他第一次看人头落地的场景。
本来,这个人才是大夏帝国的太子。
李敜想过很多次人生“本来”应该是怎样,原来世间根本没有什么“本来”,现在发生的一切才是最真实的。
“刺我一剑。”
李敜稳住了思绪,虽然身体还在颤抖。
第二天,消息传遍朝野,洛阳与长安。
燕王与信阳王昨夜在草庐遇上了刺客。
燕王身负重伤,幸得高澄舍命保护才留下性命。
信阳王的脑袋被一剑削去,死法和几个月前在长安遇害的御史谢伯非一模一样。
血溅三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