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敜有些尴尬,现在他还不想公开自己的身份。别说偷偷跑入洛阳会不会引起什么人的猜疑,就是毁了这本可游山玩水的两日也甚是可惜。
实在是太大意了,刚刚这尚葵过来搭讪根本就是别有用心。听姓潘的说话,尚家怕是早就开罪潘家了。
可是尚葵这么摆自己一道,又如何能确定我会出手相助呢?更何况我和高澄是哪里暴露了身份了?我在宫中长大,并没有长安口音;高澄刚刚只顾得吃吃喝喝,也就“啊”了一声。
李敜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却看到尚葵暗暗猛给他使眼色,恍然大悟,这小子是想和潘笠来一计狐假虎威。
“咳咳。”李敜清了清嗓子,理了理衣服,“不错,我们都是长安人士。在下李陆,这位是我表兄——高沣。”
在场之人听到高将军的大名都瞪大了眼睛望着李敜,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当事人高澄更是有些窘迫,咋还从一个莫名其妙的艾清变成大名鼎鼎的高沣了捏。
“在下与高将军也有数面之缘,这位……”潘笠按辈分上来讲还是高沣表哥,虽不亲近,但总归见过,这还唬不到他。
“哎,那位高将军是三点水的沣,我这表哥是邵剑锋的锋,不一样。”李敜继续故布迷阵,既不能暴露自己身份,也要把那尚葵保下来,好问问他与这潘家究竟什么过节。
“原来如此。”潘笠疑心四起,看这少年的装扮大约也是官宦子弟,除了皇帝家还有谁敢如此无分寸地左一句高沣右一句邵剑锋的直呼朝中一品武官。可是,如果真的是微服私访的燕王,何苦要讲这些可能暴露身份的事么?
“尚兄已与我们有约,三日后再到老国公府上拜会,如何?”李敜见迷魂药奏效,又紧接着说。
“这……既然尚兄要陪伴贵客,那潘某过几日再来拜访吧。”潘笠收敛了些自己的嚣张气焰,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这少年的眉目确实与陛下有几分相似,也正是那燕王的年纪。据报李敜的确已经到了云城,私自跑到洛阳玩并不稀奇。宁可信其有,犯不着为了这奸商的破事犯开罪燕王的危险。
“谢过潘公子。”尚葵见自己脱难,趁潘笠正被唬住,急忙招呼下人送客。潘笠临走前还多看了李敜几眼,见他泰然自若继续喝酒吃菜,便暂时收起狐疑,拂袖而去。
“幸亏李兄机智,懂得在下意思,不然这一去郑国公府必有去无回啊。”望着潘笠已经走远,尚葵松了一口气。
“尚兄,这才刚刚相识,便利用我们过桥,不好吧?”李敜此时还是有些生气的,差点要被这人害得暴露了身份。
“事急马行田,我刚刚也是灵机一动,想着那姓潘的最近紧张燕王驾临之事,才逼李兄一起唱的这出戏。”尚葵知道自己这事做得不厚道,嬉皮笑脸地赔不是。
“灵机一动?尚兄恐怕就是看我与表兄的配置和那燕王与高校尉挺吻合,才上来搭讪的吧。”李敜可不是这么好糊弄的人,不像高澄,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都被李兄看穿了。”尚葵继续赔着笑脸,“这事是我不对,这一顿,还有二位接下来两天的吃住玩乐的花销,全都算在我尚葵头上。”
“可不敢。”李敜故意推辞,“这郑国公何等人物,尚公子还是说说您究竟如何得罪了他老人家,让我们死个明白也好。”
“哎。其实没什么大事。”尚葵笑了笑,这件事其实让他也挺无语的,“就是我爷爷,前两日把老国公揍了一顿。”
“啊?!”李敜想这尚老太爷和郑国公都是自己爷爷辈的人物,加起来得快两百岁了吧,这咋还能打起来了。
“公子也觉得稀奇吧。”尚葵娓娓道来,“其实,我爷爷和老国公也算老朋友了,时常一起饮茶下棋钓鱼什么的。两天前他们一道去东湖垂钓,不知因什么争执起来,我爷爷就一拳把老国公的眼眶都打黑了。”
“还有这种事?”李敜听得挺有趣,那尚老太爷可真是性情中人。
“我爷爷这一拳打完,知道事情不妙,就跑得无影无踪了。老国公不爱招摇,出门带的人少,当时没能拿住他,回府一气愤便叫他孙儿到我府上拿人。”尚葵无奈地摇摇头,“可我也不知道爷爷哪里去了,只好一直躲着潘笠。话说这老国公宅心仁厚,我被他抓住可能也就打顿板子出出气便是。但他那儿子靖远候潘宣绝非善类,落在他手里可就完蛋了。”
李敜听罢,暗暗谋算着:好啊,洛阳城的一大势力潘家的情况算是有些清楚了。这尚葵乃天下第一富户,与洛阳官场的勾结必然不少,可先在他口中探探形势,到时他以燕王身份正式驾临,多少也知悉这些人的底细。
“那靖远候不是空有爵位,只当了品高无权的散官,也有这么大的势力?”李敜故意追问,好挖点靖远候的料以备不时之需。他看这潘笠飞扬跋扈的样子,比他那位小霸王弟弟还嚣张不少,便知潘家虽已无真正的实权人物,但在洛阳的势力仍然不可小觑。
“李兄懂得不少啊。”尚葵把两人招呼进了自己专用的雅阁,又摆了酒杯,拿了一壶珍藏的好酒,或是解渴或是壮胆地先闷了自己一杯,然后才继续说到,“虽说明面上潘家已无真正手握实权的人物,但这老国公素得圣上与娘娘敬重,靖远候与洛阳几派的头面人物相交甚好,所以说这潘家是洛阳城内排名第二的权门毫不为过。那潘笠就时常吹嘘就连太子、梁王和高大将军见了他都要叫声表兄。”
“那第一是谁啊?”高澄没头没脑的问,李敜斜眼蔑视着他,真是政治嗅觉为零的人物啊。
“第一自然还是高氏。”尚葵这次压低了声量,看来对高氏的敬畏更甚,“不过长宁长公主得陛下恩宠,带着一双子女深居洛阳宫内,并不太与外臣接触。”
“哦……这样啊。”高澄这时才明白李敜为何刚刚这么鄙夷地看着自己,原来第一权门是他自己家啊。
“那第三是?”李敜先前也了解过一些洛阳的情况,心中有两个人选,但并不知两人实力对比如何。
“第三啊,那就是洛阳太守郭追与河东道行军大总管翟用之争了。这郭太守乃洛阳官署的最高长官,统领洛阳大小事务,应该算是洛阳城内的头号实权人物。至于这翟大总管严格说起来不能算是洛阳的官员,只是驻扎于此,但手握重兵,自然权势熏天。”尚葵或许是喝多了,简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感觉。
“听尚兄这么说,这郭太守与翟总管似乎有些不合?”李敜听尚葵说第三之争真真切切,莫不就是两家有矛盾的意思。
“嘘。”尚葵神情紧张地四处张望了一会儿才敢继续说,“郭太守先祖乃大梁丞相,是洛阳城内梁系世族的代表人物。而翟总管嘛,则世代为大夏护国大将,一向认为梁遗贼心不死,所以两家相互看不顺眼。”
“那么说,这第四便是越国的落魄世族了。”李敜一面说,一面想起祖父灭梁吞越的故事,何等的英雄豪气。
“正是。”尚葵点了点头,“越人几经磨难,根基却也还在。虽都是些鸿儒馆、官学内无实权的文人,但门生故吏遍天下,且动笔杆子就能搅弄风云,所以其他派系没事也不敢惹他们。”
夏越间的恩恩怨怨,可以说上个百年。当年神武大将军灭潘逸大破越军,占他们半壁江山,俘虏王公无数。文帝仁德,只是把这些人留质于洛阳城内,还继续享爵位虚名;又觉得天下苦战久矣,所以并未乘胜追击。崇元登基后,先是对洛阳的越国遗族进行了血腥的清洗,后又御驾亲征扫平早已被迫南迁的越国。这几番劫难之后越人能够再度集结,在这洛阳的政治角力中占有一席之地已算奇迹。不过说来,李敜的亲爹李昭延,也就是当今圣上,血统上还算得半个越人,他那个武功天下第一的老娘叶钊,据说还是越国的流亡公主。
“何况。”尚葵是犹豫再三且借了点酒胆才敢提这事,“暗地里,谁知道他们与聂杀门有没有什么勾连,说到取人性命的能耐,恐怕这越人还可能排第一呢。”
李敜此时也已经多喝了几杯,有些醉了,见与尚葵聊得正好,便附耳说到:“而且,财力上,越人也是当仁不让的第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