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溢哥哥……”
这不知已经是高沣第几次从梦中惊醒。
以至于再次被吵醒的公主都已经习惯了。
“又做噩梦了啊……”
“嗯。”高沣眯了眯眼睛,用手托着额头,试图缓解自己的头痛。
“最近怎么总是梦到他。”公主对高溢也还是有些印象的,他是七舅舅的儿子,最得外公宠爱,小时候高沣整天和他打架,只要一打输就立刻进宫缠着爷爷教他新武功。
“明天我们进宫见见姑母吧。”高沣越想那夜的事情越觉得蹊跷,必须和姑母商量商量了。
“你自己去。”浔阳公主自那日在牢中撞见皇后逼李敜认罪,便再没有主动进宫见她。她至今原谅不了的选择和行为,虽然她很显然也是帮凶。
“我自己去会惹嫌疑的。”
高沣班师回朝自然已经去拜见过皇后,但那时自然是不方便说此事。现在自己手握重兵身份敏感,突然又进宫见皇后,旁人议论不说,陛下和父亲也必会追问。他开始讨厌这样的生活,去见见自己的亲姑姑都要思前想后。
“那带你儿子去。”公主不耐烦的说完,转身装睡去了。
“哎,你……”高沣这也是无语,不过也好,带着焕儿去可能更省事,于是便再推了推公主,发嗲地说:“反正都醒了,嘿嘿嘿。”
“什么玩意啊你……”公主虽然心中万分鄙视,但也是由得高沣胡来了,打不过他嘛。
第二天,春风满面的高沣便带着儿子高焕进宫见皇后去了。说来他也不知道焕儿是不是自己的亲儿子,这小子出生的时候公主明面上还是薄士良的妻子,暗地里也有过不少男人,高沣不过是偶尔回京时才与她亲热,但既然公主说是,那便是吧。
皇后见了焕儿自然是高兴,这是她的亲外孙不说,还可能是高家唯一的孙辈。自从公主生她气以来还未带焕儿进过宫,今天见高沣把他带来也权当是侄儿知她心事让她开心开心,并没有做其他想法。
高沣在看着皇后陪焕儿玩了好一阵,都没做言语,皇后这才看出侄儿可能是有心事,便让宫人把焕儿带到李放那里去,这小儿虽然才六岁,但总喜欢跟在小舅的身后跑。
“你和明允的婚事啊,也该办了。”焕儿还没迈出宫门,皇后便抢先开口了。
她一直记挂着这事,三年前薄士良病故以后,高沣和公主便旧爱重燃,但凡他呆在长安的日子,必然在公主府留宿。这段私情早已是公开的秘密,连皇帝皇后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那时公主的结发丈夫刚死,立刻改嫁甚是不妥,这三年过去了,这俩人是应该漂漂亮亮地婚礼给办了。至于和高沣青梅竹马的浔阳公主为何会先嫁给那短命的薄士良,说来话长,日后再表。
“哦,这由姑母安排便是。”高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和公主同居已久,早就自觉已是夫妻,有没有这仪式他并不看中。
“那你是有什么别的事要和我说?”高容见高沣不是来提婚事,倒也想不到侄儿有什么事要特别入宫找她,毕竟自己不关心朝政,更对军务毫无兴趣。
“不瞒姑母,此番路上回来,遭遇了一件怪事。”
在定州行馆有黑衣人行刺的事情,高沣特别交代李敜李放兄弟不要与人再说。当夜在场的官兵都是与高沣出生入死的亲随,更是不会与外人提起。所以这事目前在长安可说是一丝风声也没有,高沣本也想就这么让事情过去,可是越想越不简单,还是前来与姑母报备为好。
“什么?那黑衣人什么来路?”李昭延自是没有向高容透露过聂杀门追杀过李敜的事情,听完高沣说出现刺客,也猜不到究竟是针对谁而来。
“侄儿不知那人什么来路,却可能知道那人是谁。”高沣当时也以为黑衣人是聂杀门派来追杀李敜的,后来想想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表露身份,并不好判断究竟是不是聂杀门人。
“谁?”高容见侄儿这么说起,心知不妙。
“高溢。”高沣本打算向姑母和盘托出,但此时仍是再三犹豫之后,才慢慢吐出了这个已经十多年没有提起的名字。
“你能确定么?!”高容有点不太相信,毕竟那时高沣还小,又已十八年过去,“他若活着,为何这么久都不来长安找我与你父亲?”
“虽然没有未能见他面容,但说话的口气和眼神,几乎可以确定是溢哥哥。”高沣也是有些怀疑那人的身份,但是“李崇元的乌龟剑法”那几个字确实只有他和高溢知道,“至于为何多年未来长安找姑母和父亲,我想……仍是在意当年之事。”
“陛下早已为高家洗雪沉冤,他是在意什么?”
“我听他语气,和大夏皇家势不两立不说,恐怕连我们在他眼里都是高家的叛逆了。”
在这里要补充一下高家的家史了。高宁高容的老爹,夏国的国之柱石大将军高衍先后有两任妻子。原配为潘逸之女潘念君,长子高寘、六子高宁、女儿高容皆是潘夫人所出;续弦为高衍同乡女子赵萍,高家老二到老五都是赵夫人所生。这两个女子的关系也甚是微妙,高衍与赵萍本是指腹为婚,两小无猜,各许三生。没想高衍在军中立下战功声望日隆,在洛阳恩师潘大将军府上见过念君小姐之后便难以忘怀。潘逸爱才,便将女儿下嫁当时刚刚崭露头角的高衍,一得美人在怀二得攀附权贵,高衍自是春风得意。没想成亲之后才发现妻子早就心有所属,甚至答应下嫁自己都是为了她那心上之人;这时他才想起自己乡间青梅竹马的旧爱,便将她纳为妾室,从此冷落潘氏,要不说后来几次趁醉行凶,恐怕高宁高容两兄妹都没有出生的机会。念君小姐有愧在先自然不好多说什么,与赵萍相处倒是融洽,可是两人的孩儿们却相互看不顺眼。后来念君小姐郁郁而终,赵夫人自名正言顺被扶正做了高衍续弦。
虽然昭延登基之后,为高家彻底洗雪了冤屈,大修高氏一族的之墓,还亲自拜祭慰藉岳父一家的亡灵,并按照高衍生前的愿望将他与赵夫人合葬,但从某格角度看起来,这件事的确像是潘夫人一脉借助和李氏的姻亲关系将赵夫人一脉屠杀殆尽。
而老七高郁则是高衍晚年宠爱的侍妾灵儿之子,和两边的关系都算可以,但总体上与赵夫人这房更亲近些,高溢正是他的独子,那年高家遭灭族之时因为重病寄居在六叔高宁的府中(只有不参加赵夫人的丧事的高宁有时间照看他)才逃过一劫,但父母皆因此事惨死,他很有可能站在赵夫人一脉的立场上记恨现在尊荣无比出了一后一相一将的潘夫人一脉。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高容听到侄儿仍在人世的消息本应高兴,但高溢却以如此冲突的立场出现。当年高宁在逃跑的路上将高溢交给野狼山的江湖中人照料,天下安定以后,高府派人去接他,却发现野狼山血流成河,高溢不知所踪,这个事情据说正是聂杀门的手笔。
“而且侄儿有一个不好的感觉。”高沣这才吐露他非要将这事告诉姑母的原因,“他那天故意来袭,就是想失手被擒,暴露身份。”
“你是说,这是有人要刻意让高家为难了?”
“正是。”高沣点了点头,虽说他常年征战在外少问朝中政事,但这方面的敏感度还是有一些的。那晚定州行馆戒备森严,还有他和李放这两个武功上乘的人坐镇,高溢偏挑这时来行刺,绝对是另有图谋,于是当晚还是在众人的质疑下放走了他。
放眼当今朝廷,高宁在内主理朝政位列文臣之首,高沣在外执掌千军名居武将之冠,高家可说是权势熏天,更胜当日。自古外戚得势,宗室自然畏惧,这时突然出了一个夜刺皇子身为反贼的子弟,无疑是在皇室与高家之间插上一根利刺,让双方的暗涌顿成一股滔天巨浪。
这事也印证了高容的一个想法,最近她深深感觉一场浩大的阴谋正在筹划,那未名的敌人正在汇聚着所有反对她的力量,就像阴暗处准备攻击猎物的毒蛇一样,随时给她致命一击。
“这事可曾与你父亲说?”高容当下最关心的还是哥哥的动向,依他的性情,若是听说了高溢下落,肯定不顾一切地先将他找到再说,而且这事情可能还与失踪了的红梅有涉,那可是能让高宁失去理智的人。
“没有,侄儿正是不知如何是好,才特别进宫来与姑母商议。”高沣深知此事不宜太早让父亲知道,否则很可能成为让陛下和父亲维持得相当良好的明君贤臣关系出现裂痕。
“这事暂且先瞒着他。”高容也点头称是,“待我想办法把事情弄清楚一些再说。”
“嗯。”高沣知道姑母处理这些事情有一套手段,心情稍微安定了一下。他能看懂战局,却永远看不懂朝局,此事他虽能略略闻到阴谋的气息,但并不懂得背后究竟会有多大牵连。
“那在定州遇了刺客的事,能保证一点风都透不出去么?”皇后此时开始担心另一件事,当晚这么多人在场,高沣回京之后却没第一时间把事情告知陛下,恐怕会惹些嫌疑。
“我已让敜儿放儿他们不要再提,其余军士皆为侄儿心腹自会保密。”高沣对把这件事压下去还是有些信心的。
“敜儿也知道这事……”皇后的担忧又多了一重,李敜极有可能会在高沣私放刺客这件事上大做文章。
圣心难测的君王,权柄过重的外戚,针锋相对的皇子,虎视眈眈的逆贼,还有暗处那不知身份的敌手……天下从此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