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沣大胜的消息传回长安,李昭延自是欣喜万分。这次计划的目的本来只是打击呼延庆的后方,压制他的扩张,没想到居然将这个大患连根拔起。
但是看了高沣的奏表,知道了李敜居然真的说服了忽兀可汗借道的事,李昭延心中五味杂陈。
对李敜的才华,李昭延是有些许了解的。
两年前的某日,他一时兴起,带着邵剑锋几个微服到长安东市上游玩,途径字画摊时曾看到一幅草神张圣日照贴的仿作,竟得真迹八九成神韵,上前询价那老板居然还敢透露这字是宫中流出来的真迹。昭延自是不信这般说辞,可是回宫一查,还真的查出了一个趁出宫办差时偷偷贩卖字画的小太监,逼问下才知道他所卖的正是六皇子的习作。
这时李昭延才知道李敜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时不时偷偷跑到藏书阁看书临帖。知道这事以后他本没说什么,直到一次两人父子撞着正着,李昭延只好当场将李敜斥责一番,也不知他后来是否再去了。
去年在扬州,两人执子对弈,李昭延本只当是漫不经心的消遣却被那个毛头小子激起了战意,父子大杀两日两夜好不快乎。那次是他第一次那么认真地检视这个儿子,沉静、内敛、温润,甚至连在父亲面前的拘谨都像极了自己。
但这些,原本只有他知道而已,他可以当做不知道。
现在,天下人都知道了。
若是没有李敜如此迅速地说服忽兀,高沣也不可能抓住呼延庆被刺的机会,疯狂扫荡呼延部的地盘。若不重重嘉许李敜的功绩,庙堂江湖必将谣言四起,他十多年辛苦赚得的贤君圣名,一夜间又会变回反父贼子的蔑称。
李昭延深深明白,自己已经没有可能再像从前一样,让李敜躲在阴暗的角落,和往昔那些记忆一起。他了解这位六皇子的良苦用心,从今往后,朝堂上必然少不了他的身影。他开始感觉自己是走入了一个局。不过,自从生在这帝王家那日起,又有哪次不是局呢?
从扬州回来之后,他本想改变对李敜的态度,但已经被李敃李效兄弟争斗搞得心力交瘁的君王最终还是忍痛让那个无人记挂的儿子继续在是非之外安度余生,但没想到命运还是将他搅回了这场浑水。儿啊,既是你自己选的路,就怪不得其中的残酷了……
心情同样纠结的还有皇后。自上次撞破李昭延诡计之后,两人便再也没有说话。高容甚至已经下定了决心了,如果李敜没能平安回来,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那个冷血的男人。
她开始明白次子那令人齿寒的个性究竟从何而来,他们都是那个暴君的子孙。
她深知在夫君内心的某处,他像爱别的孩子一样爱着李敜;她也知道,十多年来的逃避和漠不关心,让他怀抱着和她一般的内疚。但这些,在天下大义面前,都不值一提。
这才多久,那个光明磊落、眼中容不得一丝恶念、口口声声说过自己不会为了所谓大局牺牲高宁、枉杀无辜的李昭延,现在就是把亲生骨肉往鬼门关里送也在所不惜。
不过,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责怪夫君,如果她的母爱有那么纯粹,这个时候就应该为儿子的成就欣喜了。但现在她满心所有的,只是对未来局势的担忧。她知道他已经成功吹响了反抗命运的号角,而她和太子便是矛头所向。
她可以选择不还击。这是她欠他的,要还。
可是她不能不保护太子,不能不保护梁王,不能不保护放儿。是的,可怜的李敜在她的心中又被放到了孤立的角落,如果再次需要牺牲,他仍是最佳人选。
她又突然想到了她的放儿,这次旅程对他会有什么影响。她记得父亲说过,一个注定要刀尖舔血的男人,在第一次嗅到厮杀的血腥味后,就已无法从战场抽身。
她刻意纵然溺爱李放,一心只期盼他能做一个不学无术安享太平的富贵闲人,但在近身感受高沣鏖战沙场建功立业的荣光之后,他那颗早已躁动的心还会安定下来么……
皇后一人独坐于宣正殿中,继续着她孤独而无法入眠的夜晚。不久之后,她两个年幼的儿子都将归来,朝堂或是战场,都不是能让一个母亲安心的地方。
下雨了。
“殿下。”
李效看着窗外的雨,竟连江渚唤他都没有反应。
“殿下。”
江渚行完礼,见眼前这个虽说算不上俊俏但却有几分英挺的男子依然愁眉深锁,便上去挽住了他的手臂。
“哦。”李效这才回过神来,“舒儿睡下了么?”
“睡下了。”江渚轻柔地说。
“你看我,好不容易才过来一次,却在这发呆。”李效握住江渚挽着自己的手,自责地说到。
“殿下谋的是大事,自然要反复思虑。”江渚本想追问,多年来她头一次看李效这副模样,但却忍了下来。
“我在想,我可能做了一件错事。”李效心烦的没有其他,也正是李敜在列赤立下大功的事情,他开始有一层隐隐地担忧,一手放出的恶犬,最终会不会反咬自己一口。李敜的野心,难道真的仅仅止步于对母后和太子的报复么。
“以殿下的才能,即便错了,也必能修补。”江渚是感激过、崇拜着这个男人的,但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是否爱过他。
“只是,日后朝廷的事会越来越多,我能来陪你的机会就更少了。”
李效拨弄了一下江渚的脸庞,把她揽进怀里。七年前,他第一眼见到这个女子,就确定自己爱上了她。但他却什么也不能给她,名分、陪伴……还有幸福。但是,他必不会辜负她的期望,等到没有能阻止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这一切,都会有的。
“那我们就更要珍惜今日了。”江渚酥软地倒在李效的怀里,安抚了梁王忐忑不安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