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高容知道本该毫无风险的李放也在与一个胡儿打架之后离奇失踪了,她一定会更崩溃。
高沣十六岁领三千轻骑突袭试图南下的阿克扎一战成名,八年来在沙场上面对过无数可怕的敌人,身陷过超乎想象的陷境;他曾在仅剩十余骑兵的情况下怒斩敌将突围,也曾经历过血流成河损兵折将的攻坚苦战。
但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绝望。
李放……已。经。不。见。三。天。了。
最让他闹心的是昨天养在行管马厩的炭冷还突然不见了,他完全不知道小表弟是怎么做到的,李放啊李放你要对付敌人也能这么机智才行。
李昭延提出这个计划的时候,他就曾经指出要李放安安分分地配合实在太难了,圣上却没有足够重视这个问题。现在李放知道了李敜的存在,虽然未必能猜到细节,但以他的聪明,肯定已经知道自己不过走个过场,真正的任务是交由李敜完成的——心高气傲的李放绝对不能忍受这点。
幸亏按照原定计划,为了制造李放已经偷偷与忽兀可汗谈判的假象,这几天都宣称晋王身体不适在行管休养,不再参加外事活动,才把晋王失踪的消息压了下来。
不过高沣很快便冷静下来,毕竟李放这个小子虽说贪玩,但大事上还是有分寸的,武功底子也好,出事能有保护自己的实力。
现在既然要去哪找个惹事小子毫无头绪,高沣只得当机立断地推进原计划。他当晚又到李敜的住所,与他商讨明天的行动。
“敜儿,明日还是我陪你走这一趟吧。”
这一路高沣的内心始终非常煎熬,他很清楚陛下的真正部署:根本没有什么谈判,只要忽兀一动异心,大夏便可借口出兵,一举拿下列赤这个可以直击呼延庆大后方的要塞,而李敜不过是这个借口罢了。他这是向表弟提出最后的援助,如果李敜现在后悔,他绝对不会送他走上这条不归路。
“可是那忽兀一见到沣哥哥,这一切不就徒劳无功了么?”李敜早就看透了李昭延的用心,自然知道高沣的意思,高沣的大名威震漠北,忽兀一见他必然不敢乱动,定是敷衍地闲聊几句然后让他们全身而退。
“原来敜儿一早就看穿了这计划真正的用意了。”高沣以为这个小表弟必然是幻想自己有什么奇招可以说服忽兀可汗在陛下面前表现一番,没想到早就看穿了一切前来送死,他只得开诚布公地对他说:“可是你要知道,我……并没有把握保你周全。”
“我知道。但是他也不会马上伤我性命吧,我会抓住空档逃跑的。”李敜对于自己能够逃出升天的信心却比高沣强,现在,他要挖出高沣的全盘部署。
“的确。”高沣点了点头,虽说没有把握,但他也是确认了还是有机会保全小表弟性命才同意这个计划的。他的设想是在李敜到达忽兀手上之后,几个保住性命的可能:其一,忽兀老鬼没有上当,直接就把李敜平安送出城外;其二,大夏发兵,忽兀将李敜绑到前线为质,高沣便有可以安排人手救人;其三,忽兀把他送给呼延庆,交质的路上抢人也有些机会。
“那,就祝我吉人自有天相吧。只希望,我不要一眼就被那个老鬼看穿并不是什么天潢贵胄的晋王就好了。”李敜笑了笑,其实他早已有了准备才不是来送死的呢。
“好。男儿的功业,本来就是提着脑袋打下的。”高沣拍了拍李敜的肩膀,心情也好过了很多,也是,这样的冒险和在沙场上厮杀的危险度本就并无区别。
第二天,高沣让高澄领了一队人护送李敜进入列赤国,毕竟仍然是秘密谈判,不好太过张扬。自己则暗暗陈兵在外,一有异动便立刻挥兵占领列赤。高沣与这个堂弟的交情不深,但是也有些了解,他武功高强,为人忠诚可靠,是近身保护李敜的最佳人选。
这列赤国其实就是一座城邦,因为地处大夏通往西戎的咽喉,来来往往的行商众多,是西戎一个非常繁华的城市。列赤人也因此和漠北的游牧民族不同,多以经商维生,性格精明圆滑,可以说是西戎里的异类。
李敜在城内东看西看溜达了好一阵,才到列赤王宫,表明身份来意之后,立刻被带到了忽兀可汗的跟前,而高澄等人则被挡在了殿外。
忽兀早已听到晋王李放到达棠州的消息,这几天已经等着此人找上门来。他看着眼前这个身形瘦削的少年心中有些怀疑,但他曾到长安参拜过大夏皇帝,能看出这小子的确是他儿子。
“你就是夏朝的那个晋王李放?”忽兀年轻的时候曾在洛阳求学,汉语说得溜溜的。
“并不是。”李敜微笑着摇了摇头。
“嗯?那你是谁?”忽兀可汗拍案而起,刚刚内臣分明通报是夏国皇子前来谈判,莫非是来戏耍于他?
“南阳王李敜。”
“哦?没听过。”忽兀心中生气,他点名要个嫡亲皇子来谈,居然只派个郡王前来,分明就是为了侮辱他而已。
“现在没听过正常,但是很快整个大漠都会知道劝服可汗让夏兵借道击杀呼延庆的正是本王。”李敜根本没有想做什么牺牲品,从他走出长安那刻开始,便有了现在这个计划。
“你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忽兀没想到这个少年竟然如此天真,夏朝这般戏耍于他,他就是把这个破郡王给剁了也无人非议,居然还敢提借道之事。
“恕我直言,从我区区郡王踏入列赤国起,可汗已经没有选择。”
“你什么意思?”忽兀被眼前少年的自信吓到了,不,这绝不是什么区区郡王。
“我虽只是一个郡王,但确实是圣上嫡出的皇子。大夏皇帝派我来与可汗谈判,天下无可非议。”
“陛下竟还有其他的嫡出皇子?”
忽兀将信将疑,等李敜交代完自己的身世,才突然郁闷起来,居然派了这么个爹不疼娘不爱的人过来,本以为可以抢到李放这个王牌筹码,没想到却得了个烫手山芋。
自己也是太过天真,李昭延牺牲个不怎么得宠的儿子性命还说得过去,怎么可能真的让自己的宝贝儿子过来。可是眼前这人一开始便表明身份,而不是诱自己上钩,究竟意欲何为呢?
“可汗现在除了合作,让夏兵借道列赤,没有别的选择了。”李敜开始了自己的游说。
“我怎么觉得我还可以杀了你?”忽兀也就是想搓一下这少年的锐气。
“可汗知道自己是没有这个选项的,那位陛下虽然丝毫不在乎我的性命,但我确是他的嫡亲皇儿,若出了什么事,大夏挥兵列赤,天下人敢说什么吗?”
“那我认栽,把你放回夏国总可以了吧。”忽兀这也没了脾气,事到如今还能怎样呢?
“放我回去,可汗要如何向呼延庆交代?”
“我要与大狼主交代什么?”
“我若回到大夏必然狂吹晋王到列赤国走了一转又平安无事的回去了,呼延庆那老匹夫会怎么看可汗?”
忽兀可汗沉默了,他若把那晋王献上表忠心,呼延庆固然大喜;若是自己扣下晋王威胁夏国,呼延庆倒是也还能够容忍。但若是知道自己让晋王平安无事的回去了,那个多疑的老王八必会以为自己与夏国达成了协议,趁机发难。
最惨的是,现在自己手上根本没有狗屁晋王。
他若是扣下或杀掉面前的这个少年又或者将他交给呼延庆,非但对夏国没有任何威胁,还会给他们出兵的理由;若是让他平安无事的回去,又必然会让那呼延庆那边起疑心,难保不会趁机吞掉自己。就算如实相告夏国不过派了个不得宠的皇子过来谈判,呼延庆那老匹夫也一定会认为是推脱之词。
忽兀骑墙多年,周旋在夏国和呼延庆两个大势力中间游刃有余,没想到今天突然就被将了一军。
“可汗,可是想好了?”李敜见忽兀久久不回应,便继续自己的攻势。
他看着忽兀的表情,深知自己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他知道,这个事迹很快就会传遍整个大漠,忽兀可汗会当他的嘴巴,到处去贩卖大夏皇帝使阴招的故事以向西戎十六国证明自己的窘境。
那么,李昭延想暗示天下人此事是李放功劳的筹谋也将落空,那时,圣上将不得不嘉奖立下大功的南阳王。
李敜的到来似乎正式宣告了忽兀可汗骑墙生涯的结束。如果非要选一边,恐怕跟着李昭延这个还算讲点仁义的君主似乎是上选。况且如果没猜错,高沣的兵马恐怕已经埋伏在城外,向呼延庆投诚已经来不及了。
“好……”忽兀地嘴唇有些战抖,他正要把事情应承下来,突然就被人打断了。
一个黑衣人从天而降,站立在忽兀和李敜中间。
“如果是聂杀门杀掉了这个小子,夏国朝廷自然也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