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香醒来时，端木衡坐在床边专心地看着他，好像又没有看他，甚至没注意到扶香已经醒来了。
扶香轻声唤，“公子。”
端木衡回过神来，“你醒了。”眼里的喜悦挡都挡不住。
“我没事。”扶香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端木衡摁住他，“别动，你伤的很严重，需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扶香说，“我口渴。”
端木衡起身去给他倒茶。
扶香又唤他，“公子。”
端木衡沉默着倒了杯茶，背对着扶香说，“叫我文卿。”说完转身将茶杯端过去，边走边说，“以后没人你便唤我文卿，在人前记得叫公子。”
喂扶香喝完茶之后端木衡解开他的衣服，拆了纱布，给他的臂膀换药。
扶香静静地躺着，忽然开口问，“为什么不问我为何救你？还有上次，为什么要替二小姐挡？”
“嗯？”端木衡边缠纱布边随口问，“为什么？”
扶香握住端木衡的手放到心口，漆黑的眼珠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我喜欢看你对我好的样子。”
端木衡的脸瞬间就红了，抽回手轻斥，“胡闹。”
扶香飞快地顶嘴，“才没有。”
端木衡给扶香拉好衣服，坐到床边说，“会被人说闲话，会被人瞧不起的。”
“我不在乎。”
端木衡无奈地说，“我在乎。我是王府的世子，我不能行差走错。”
扶香转了转眼珠，“那我在人后对你好。他们见不到就不会说了。”
端木衡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扶香的发，“有时候觉得你像个小孩子一样天真，有时候又觉得你什么都懂。”
扶香看着端木衡认真地说，“我活不了多久的，你现在对我好，以后我死了你就不用对我好了。”
端木衡伸手捂住他的嘴巴，“不许胡说。”
一晃眼已经年底了。端木昕过节休假，端木磊回京述职，遇上妹妹端木月与太尉公子林潮生大婚之喜。端木王府上上下下，忙里忙外，好不热闹。唯有两个闲人，一个是待嫁新娘端木月，另一个便是什么都不会也不用干的扶香。
到大婚当天，一早端木月便起身，向父亲、母亲，正母及其他姨娘一一请过安，回来用了一点早膳，伺候的丫鬟姑子们便鱼贯而入，开始为端木月装扮起来，梳发、匀面、更衣，井然有序地忙碌着。
那边，端木朗派三个成年的儿子为端木月准备好嫁妆及陪嫁的下人。端木昕、端木磊、端木衡三兄弟指点下人做事，他们站在一旁闲聊，无非就是些官场政事、边疆战事或者一些奇闻异事。不知怎的，便扯到了扶香身上，两个哥哥都说一定要见一见传说中的这位妙人。
端木昕其实早在那日宴会上见过扶香一面，但远远看着，连他长什么样子都没有看清。之后扶香虽然住在王府，但端木昕忙于公务，很少回家。端木衡自然知道他躲着大嫂王玉贤，不愿回家。
端木昕与王氏是联姻，没有一点感情基础，婚后两人性格不合，初时端木昕还愿意和王氏拌嘴吵架，日子久了，端木昕见到她便心烦，索性住在办公的地方不回家了。在官场上混，不离青楼妓馆等风月场所，端木昕虽饱读诗书，但风流多情，在外面花丛中日日留恋，乐不思蜀，哪里还顾得上家里的妻子？端木王爷与王侧妃虽然知道自家儿子的德行，但夫妻闺阁之事，也不便插手，只是对王氏很不错，嫡子端木衡未娶亲，王府的事便托着她打理。这两年随着年龄增长，王氏心智成熟，也贤惠了不少，但端木昕就是不爱回来，其他人干着急也帮不上忙。日子久了，王氏也不在意了，空有个少奶奶的名头，一年都见不了夫君几面。
想起这些事，端木衡便对端木昕说，“大哥见扶香做什么？有空多陪陪大嫂，她这些年也不容易。”
端木昕不耐烦地往远走了两步，“行了行了，不给见就不给见，又扯到女人身上干什么？”
端木磊奇道，“我两年多没回来，大哥与大嫂还是这样？”
端木衡说，“你看大哥的样子，怕是忘了自己家里还有一个痴心等候的娘子了。大嫂不过二十三岁，看起来却像个三十岁的妇人。”
端木昕赶紧嫌恶地说，“你看你也说了，一个三十岁的女人，我碰都不想碰她一下。”
端木磊踹他一脚，“胡说。”
端木昕敲端木磊的脑袋，“没大没小，现在连大哥都敢打是不是？”
端木衡说，“我站在二哥这边。我哪里说大嫂长得像三十岁，我是指她的举手投足，为人处世，完全不像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子不谙世事、活泼开朗。”
端木昕不信端木衡的话，“是吗？我怎么记得她以前伶牙俐齿，最喜欢和我吵架了？”说着往远跳了一步，“干嘛又踹我？你们都这么没大没小的成何体统？”
却是端木衡也忍无可忍地踹了他一脚，愤愤地说，“踹你都是轻的。你个负心汉你自己算算，你有多久没进过大嫂的门，有多久没和她好好说过话了？”
这两句话问的让端木昕说不出话来。
端木磊凑过来说，“我回家这几天都听到有下人说，大嫂夜夜在院门上挂着一个灯笼，早上就摘下，说怕大哥晚上回来了看不清路。此事是真的吗？”
端木衡忽然沉默了，而后看着端木昕说，“是真的，听说大嫂是从前年七夕夜开始的，一挂就是几年。”
端木昕鼻子一酸，别过头掩饰住自己的动容。
端木衡唤过一个下人在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下人点头离去。
端木昕恢复丁儿浪荡的样子，说，“今天是月儿大喜之日，说这些干什么？”
三人又闲闲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不一会儿，刚才去的下人领着一个女子过来，眉目恬淡如水墨画，却笼着淡淡的散不去的哀愁，正是端木昕过门六年不过二十三的结发妻子王玉贤。
“不知三弟叫我过来所为何事？”因为端木月的婚事，王氏跟着忙了一早上，微微疲惫，听到端木衡叫她，又远远地走过来，只能强打起精神，故作热切地说话，忽然看到了被端木衡挡着的端木昕，只叫了两个字“子湛”便哽咽，捂着嘴转身跑了。
子湛是端木昕的字，唯有王玉贤一个女子这么叫，虽然他一直纠正让她叫自己名字。
端木昕乍一看到王氏愣了一下，几乎认不出来，这还是自己记忆中那个神采飞扬，明艳美丽的妻子吗？细想来，自己真的有多久没这么近的看过她了，素雅的衣裳，瘦削的身子，苍白的脸，唯有一双大眼睛没怎么变，只是没有什么神采。
见王氏转身就走，端木昕上前拉住她的手腕，王氏的眼泪一串串落下来。
“为什么不愿意见我？”
王氏还是不愿回头，声音破碎颤抖，“我老了丑了，无颜见你。”
“我是你夫君，你难道要一生一世不见我吗？”
王氏回过头，脸上挂着泪珠，“夫君？为了避着我连家都不回的夫君？”
端木昕知道自己欠她一个解释，此刻，他却更想伸手擦一擦她的眼泪，但在他的手要抚上王氏的脸时，王氏忽然绽开一个笑，嘴角的梨涡无比动人，“端木昕，你还不如休了我呢。”
端木昕的手瞬间跌落。王氏转身离开，没有回一次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