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翎琰在天黑之前回了端王府。
他回府的时候,华辰芸已经回去了,正在书房里等着他。
萧翎琰疾步走进书房,心里盛满了怒气。
华辰芸站在桌案前,昂头看着他,眼神里藏有无限的痛意。
“你干的好事?”萧翎琰咬牙,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抓起几上的花瓶扔了过去。
华辰芸不闪不避,眸子里却闪着泪光,凄楚无比地望着他。
只听花瓶“呯”的一声,瞬即落到她的脚下,溅起一地的碎屑。有几块落到她那莹白如玉的手背上,立时泛出了血珠。
萧翎琰盛怒之下,心里无比的恨意瞬间溢出,忍不住朝她大吼道:“你这个狠毒的女子,青苹哪点得罪你了,竟让你这般害她!真正的罪魁祸首是我,是我!”
他歇斯底里的喊着,顺势又掀倒了一排书架。
书架倒地的声音实在是巨大,引得府里的下人频频往这边走来。
他的长随阿木一直守在门口,并不敢让众人进去。他跟随了王爷这么久,还从没见他发过这样的脾气。
这一回,王妃实在是过分,造出那样的谣言来陷害郡主。就算郡主有诸多不是,也不能这样将她往死路上逼呀。
反常即妖。
妖女祸国,这罪名实在太大了,大到即便是王爷,也承不起这个后果。
关于王爷和郡主的那段情事,他一直都知道。从最开始的相识,他们一路进京,青苹一直给他留下的都是好印象,没曾想却被王妃陷害至此。
因此骨子里,他是站在王爷和青苹这一边的,不过他人微言轻,也帮不上什么忙,眼下所能做的,便是将走近书房的下人们赶开,不让他们掺和到这件事里面去。
屋子里,萧翎琰还在大发雷霆。
华辰芸缩在角落里,嘤嘤的哭泣。
萧翎琰发泄过后,终于恢复了些许理智,他颓然坐倒在地,喘了口粗气,然后压低声音问道:“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华辰芸忽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她其实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当时她心情不好,想着那个讨厌的女子即将成为她的义妹,便忍不住气愤,就想到王爷的书房里找点什么发泄一番。
可巧,她在一个还没来得及上锁的柜子里,发现了一本册子,那上面潦草地写着一些句不成句、段不成段的词语,尤其是“借尸还魂”四个字,让她心里跳动得厉害,再看到后面的“青苹”二字,就忍不住更加激动,想也没想,就跑去告诉了长公主。
她的目的,也不过是想阻止她的母亲不要认青苹这个义女而已。
她不喜欢青苹,非常的不喜欢,甚至是恨她,恨到了骨子里。但是她并不想要她的命。否则在溪水镇上,也不会因为张诗绮的那一剑而自责不已。
她骨子里还保留着一丝纯真和善良。这一点,是长公主最不希望有的,可是她的女儿,却是怎么也学不会她的圆滑世故和老成,即便成了亲,也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般,偶尔使使小性子,发发大小姐脾气,竟是半点心计也无。
她这一哭。
萧翎琰的心便软了下来,他是最见不得女孩子哭的。细想起来,也是自己辜负了她,芸儿这孩子,善良,单纯,却也是个死心眼的女子。只要她认定了的东西,无论如何,都是不会放手的。
归根究底,也是自己错认了人的缘故。当初,若不是将她当作了心里面的那个人,便不会刻意与她培养感情,芸儿也不会爱上她,也便不会有今日的祸事了。
想到这些,萧翎琰的眉峰皱得更紧。
华辰芸还在哭,哭得伤心极了,似乎要将满肚子的委屈,都要哭出来一般。
萧翎琰又叹了口气,无奈道:“别哭了!”一边说一边拍拍她的肩,拿出帕子来替她试泪。过了一会儿,又换上一副严肃的语气道:“如果你还在乎我,就请闭紧你的嘴巴,再不要对任何人说起这个事情。否则,我也会死!”
华辰芸一惊,忍不住抬起头,茫然地望着他。
萧翎琰盯着她,脸上从没有过的凝重神情,一字一句地道:“因为,我跟她一样,也是‘借尸还魂’之人!”
华辰芸蓦地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那是一种极度震惊的骇然,在她十七岁的生命里,从没有任何一件事,让她震惊害怕至此。
她急忙捂住了嘴,害怕自己会失声叫出来。
她有一千一万个不信。但,眼前的这个男子,她挚爱的夫君,从不说谎。即便他和青苹的事情,也从没有刻意隐瞒过她。
他既然不会说谎,那么,他现在所说的这件事情,也一定就是真的了。
她死也不愿相信,可是她不得不相信。
这是个很难接受的事实,可这的确就是事实。
萧翎翎说完这句话后,就沉默了。
他在赌,他赌华辰芸仍然爱他,所以会帮他隐瞒这个惊天的秘密。他不悉将自己的身世坦诚,便是义无反顾地站到了青苹一边。
如果华辰芸不帮他隐瞒,而是将这个秘密又卖给了长公主,那么他也会完蛋。与其生死相隔,倒不如同年同月死来得轰烈。
所以这件事的关键人不在他,而在华辰芸的一念之间。在从同仁堂药铺回府的路上,他一直在想解决的办法。在还没有完全了解姑母的意图之前,他其实也不能妄动。
现在看起来,姑母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因此也只是令人秘密捉拿,并没有公开,也没有进宫告诉父皇和母妃。否则,京城里不会这么平静。
稳住华辰芸,是第一步。然后便是找姑母开诚布公的谈一谈,以便确定她的真正想法。这之后才能考虑其他。
如果能够在姑母这步就能解决问题,那又何必让事情闹大?事情闹大了,对青苹是半分好处也没有的。就算父皇再看重她,一旦觉得此女会威胁到大奕朝的江山,肯定也会毫不留情的除去。当年许家的事,虽不是他亲自做下的,但也不排除在他在中间推波助澜。
青苹,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
到底有些担心。
当天晚上,景苏枫便亲自来了药铺,见到青苹好端端地在那坐着,这才稍稍地放了心。不知怎么的,他对这个丫头,超乎寻常的喜欢,简直与对自己的亲孙女儿没啥区别。
这么些年,他抛开家人,一个人在溪水镇上隐居,偶尔也会想念远方的亲人。
当年之事,他们景家表面上看,并没受到什么牵连。但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景家受到的伤害究竟有多深。景家子孙在仕途上走得并不顺利,以至于到了现在,也不过才出了两个正六品的子弟,而这还是他用自己的一生换来的。
当年许家出事之后,他怎么都不相信,便在先皇面前据理力争,最后惹恼了先皇,又中了奷臣的诡计,使得景氏一门也卷进了这个漩涡,差点落得与许家一样的下场。幸亏先皇顾念与他多年的情份,只是撤了部分景氏子弟的官职,令他们远离京城,这才作罢。
而他自己,因为对家人的愧疚,对挚友的辜负而无法面对,正想独自一人离开,却又探得许秋娘流落到了溪水镇,这才跟去了溪水镇,他只想暗地里好好照顾许氏的唯一血脉。
青苹一直以为,爷爷是没有家人的。但是自从知道他是帝师之后,便不这么认为了。
如果没有显赫的家世,如何做得了太子之师?如果没有过人的本领,也不可能成为太子的老师;如果没有先皇的信任,又哪有资格教导储君?
她知道这个老人的心里,一定埋藏了很惊人的痛苦,所以才在溪水镇上隐居多年。如果不是自己阴差阳错地趟进了这淌浑水,也许爷爷会一直呆在溪水镇,直到终老。
或许,冥冥中自有天意,让她来牵线搭桥,掀开大奕朝历史里那一桩惊天冤案。
青苹独自站在院子里,望着天上的皎月,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房间里,两位老人正在把酒言欢。
时隔十八年的相聚,总算来得还不太晚。
青苹难得地想到前世的父母,他们定是以为她已经死了罢?会不会思念她?逢年过节会不会给她烧点纸钱?还有那个骗了她六年青春的男人,会不会为此感到内疚、后悔或是难过?
由前世想到今世。
飞马村里的叶家,虽然不是她真正的家,却也寄予了她不少感情,那些或痛苦或快乐的回忆,一切都那么真实。
现在想起来,洪氏的自私,叶有福的冷淡,大哥的意气风发,大嫂的细心照顾,还有绿苹如苹的小心眼,以及安国安康的转变,包括红苹的懦弱愚蠢,都让她万分怀念。
呵,他们是她这一世里的家人啊。
不管曾经如何,血浓于水,那一份血脉之情是割不断的。
离家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认真地想起它。
这时房间里忽然传来一阵响动。
青苹急忙跑进去,满地的狼藉,两位老人已是醉得不省人事,东倒西歪。
青苹哭笑不得,只得分别扶了二人到榻上躺了,又让小童煮了省酒汤,一一喂他们喝过,然后才到隔壁睡下。